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时洛借着丢垃圾的功夫,躲开程槿似有若无的打量,声音舒缓而平稳,“你还不知道他,连着两次高考失利,小序在‘学习改变命运’这一途上,大概是决心知难而退,寻找其他出路了。”
“是吗?”
程槿随意应了声。
时洛转身走开时,一道细长的光斑投射在他原本身后的位置,长度大约40公分,中间部分不时闪烁,似乎是光源处有东西遮挡的原因。
程槿起身慢慢转了一圈,最终确定了光源的位置——一扇悬在墙中央的窗户。
窗户是全木结构,没有透光通风的功能,像是被刻意封上了。
埋藏在心底的冒险精神瞬间被激发,程槿跃跃欲试。
趁着时洛专心收拾东西,她伸出手指试探着去推动那扇窗。
使了不小劲儿,窗户纹丝不动,透光的缝隙是由于窗棂挤压变形导致的,轻易活动不了,她细嫩的指尖反倒险些被毛刺袭击。
程槿瞬间放弃了一探究竟的想法,改为侧耳去听。
密闭的空间、紧密的木质结构,传音效果好得过分。
时洛摆弄木雕时,木头间相互碰撞的声音、自己即使刻意放轻,也依旧清晰的呼吸声,以及遥远的来自于一墙之隔的压抑的咳嗽声……
是时序吗?
还不等程槿细细研究,时洛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迅速起身,不顾礼仪将她拉远。
“你在做什么?”
程槿新奇地打量着时洛此时的表情,紧张、愤怒,以及微小的、几不可查的慌乱。
记忆里,这还是祁洛第一次失控。
她颇为无辜地指了指窗户的方向,坦然自若,“我听到有咳嗽声,怎么?里面有人住?”
祁洛此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这道墙的另一边,就是时家的宝库。
你听到的咳嗽声很可能是负责看守仓库的人发出的。”
这般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那外面那道高科技大门是摆设喽?”
时洛颔首低笑,“狡兔三窟、以假乱真而已,只是可一定要劳烦阿槿你,帮忙保守秘密了。”
“地下室阴冷潮湿,对女孩子身体不好,我们还是不要待得太久,怎么样,能确定小序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吗?”
“不能。”
程槿客随主便,率先抬步往外走,“宗克擅长的是东阳派木雕,而地上的这些却是乐清的常见工艺,又有很强的个人风格,一时也不好判断。”
时洛启动机关将门关好,闻言不免疑惑,“就没有更多关于那个神秘弟子的信息了吗?
这样大海捞针似的找,时间也不允许吧?”
时间确实不允许,核舟雕木项目在两年前正式立项,预计在后年中秋节时开设展览。
期间满打满算不过22个月,刨去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可能就只剩下20个月。
而《千古江山》工艺复杂、工作量又大,两年时间尚且紧张,更遑论20个月。
“纠结了一晚上了,看来,你是一点也不相信那个神秘的关门弟子就是时序啊!”
带着暗黑风格的酒吧,程槿与好友并排而坐,撑着下巴观赏调酒师流畅的动作。
“你相信吗?几个月前,同样的地点。时家那位几乎可以和程瑜并列的纨绔小少爷,还因为一个女人,跟人打了一架。
这样的人能静下心来雕刻出那样惊才艳艳的艺术品,你信?”
程槿将杯中的帕罗玛一饮而尽,龙舌兰天然的香气与西柚尾调的微苦相结合,奇异地冲散了她心头的烦躁。
“年轻男性,在时家参加时孝林百岁大寿的时候捡到的,天赋极高,这个范围还是太宽泛了。”
“那你还找个屁啊!”
赵清漪拿起尼格罗尼与她手中的空杯相碰,跟着一饮而尽。
淡红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滑落,为她本就妖冶的五官增添一抹妩媚。
“那天光是冲着你程大小姐的面子赶去捧场的人,携家带口,就有近百人。
再加上时家自己邀请的,在宴会上兼职打工的,保守估计得有三四百了吧。
年轻的男性,差不多也就百八十个吧,听着不多,实则不少。”
程槿又跟调酒师要了杯酒,转头斜了赵清漪一眼,“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调酒师酒调好,两根手指并拢,将酒杯慢慢推至程槿跟前。
赵清漪眼疾手快,不等她反应,率先夺走了酒,一饮而尽。
清爽的薄荷口感充斥口腔,赵清漪发出舒适的喟叹。
“那些木雕真的跟宗老毫无干系吗?”
“有关系啊。”
“?”
“木雕上很多细节的处理手法,和宗老的很像。”
“这不正好说明时序确实是宗老那个神秘弟子,所以你到底是在纠结什么?”
程槿摇摇头,沉默,究竟在纠结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就是一种感觉,感觉时序不是一个能静下心坐在凳子上雕刻木料的人。”
调酒师重新递来一杯莫吉托,程槿没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里面的薄荷叶,莫名想起了那扇窗后面的咳嗽声。
很没来由的一个理由,赵清漪却轻易相信了,抬手搭在程槿的肩膀上,“听明白了,你是觉得有人李代桃僵。”
“这简单,你找个机会,当场试探一下好了。”
“这不正好说明时序确实是宗老那个神秘弟子,所以你到底是在纠结什么?”
程槿摇摇头,沉默,究竟在纠结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就是一种感觉,感觉时序不是一个能静下心坐在凳子上雕刻木料的人。”
调酒师重新递来一杯莫吉托,程槿没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里面的薄荷叶,莫名想起了那扇窗后面的咳嗽声。
很没来由的一个理由,赵清漪却轻易相信了,抬手搭在程槿的肩膀上,“听明白了,你是觉得有人李代桃僵。”
“这简单,你找个机会,当场试探一下好了。”
程槿伸手拍掉她的胳膊,“怎么试探?让时序当场表演给我看吗?”
“时序就是再顽劣,也是时家正儿八经的公子,这件事,没有绝对的证据前,不能轻举妄动。”
赵大小姐闻言翻了个白眼,“那咋了?你是甲方!”
“真是受不了你们脑子里这些弯弯绕绕,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雕个木头还要找借口,累不累啊!”
程槿捞起椅背上的大衣,起身往外走。
“累!所以酒钱记我账上,先走了。”
“这才几点,你急着去投胎啊?!”
赵清漪抬手看了眼表,八点不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被那大学生吃得死死的!”
着急忙慌跟上,脚上的恨天高差点儿被甩掉。
“这还没结婚呢,就有门禁了,真结了婚,你是不是一下班就得回程公馆报到啊!”
程槿懒得理她的酸兮兮。
吧台距离大门距离不近,中间还加设了一个圆形舞台。
恰逢酒吧周年庆,老板搞了不小的噱头宣传,吸引而来的人挤占了几乎每一寸空间。
台上人头攒动、肢体摇摆,烟雾缭绕,动感的金属音乐,夹杂着嬉笑怒骂。
嘈杂和热闹之间微妙的界限,在此时心急如焚的情景下被打破。
两人一前一后,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穿插,不时被扭动的肢体袭击
心底烦躁渐生,程槿兀自忍耐,“下次还是约CH吧,那边清静点儿。”
“再也不瞎尝试了。”
赵清漪深以为然。
两人都不是闹腾的性子,近距离接触,她也被吵得头疼,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脑子一抽,选了这里。
总不能是因为信了小道消息传闻,酒吧老板为了这次活动,请了乐队驻唱,她男神周璟和也在受邀之列吧……
终于到达舞台边缘,大门近在眼前。
哗啦——
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破空而来,右前方一座近两米高酒塔应声倒塌。
瞬间,重金属音乐、舞池里的尖叫欢呼随之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向声源处聚拢。
一群穿着西京六中校服的高中生站成一圈,以古时押解囚犯的方法,强按着一个看起来与他们同龄的瘦弱男生,以极其屈辱的动作,跪在地上。
那男生头发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打理,枯黄蓬乱,几乎挡住了他整张脸。
腊月的时节,他身上只穿了件看不清颜色的单衣,磨毛破洞,隐约可见衣服下消瘦的躯体。
这样的场景意味着什么,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
赵清漪旁边穿着性感的美女看不下去,想出来制止,却被一位健身大汉拽了回去。
“你拦我干什么?他们这是在霸凌,而且那个被欺负的,身体明显有问题,放任下去,搞不好要出事的!”
“你不常来这片儿玩是吧?”
“对啊,我今天第一次来长宁区,怎么了?”
大汉心道果然如此,用下巴指了指那男生的方向,“那个,是这片有名的哑巴。”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有问题,还是个瘫痪,天天拿这个破木头坐在马路边刻,打骂都不吭声,听说是被沸水烫坏了嗓子。
那几个,”他又指了指那群高中生,神色颇为忌讳,动作也更加隐秘,“经常想方设法地欺负,啊不,折磨他,说是想帮他治病。”
“治什么病?”
性感美女下意识问出声,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头。
大汉默默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一个瘫痪的哑巴,能有什么病,无非是发不出声音、没有知觉、站不起来。
“听说,前警察局局长的女儿偶然撞见了他们施暴的一幕,报了警,结果,你也猜到了。
施暴者没事儿,但局长却被调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别多管闲事。”
言毕,大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够身旁的一小圈人听见,几个来回,高中生欺凌残疾人的事迹便酒吧内人尽皆知了。
人总是这样,好奇心总会打败一切,心里再忌惮,也收不回好奇的目光。
似乎是知道自己会成为视线焦点,他们脸上满是无所畏惧的得意。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爷赏你了,慢慢喝!”
一名身型高瘦,头染白毛的男生格外显眼,嚣张跋扈的言语,将气氛推至高潮。
他的右半张脸爬满了纹身,穿着巴黎世家的脚自半空中徐徐收回。显然,他就是推倒酒塔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