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景渊的青衫下摆被廊柱上的红绸勾住,他踉跄着扑进前厅时,发冠"当啷"砸在青砖地上。
"阿渊哥哥!"桑韶光的及笄礼裙被自己踩得皱成一团,她扑过去要扶人,却被桑景渊腰间那道醒目的抓痕惊得缩回手——青衫布料被扯开三寸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泛红的肌肤。
"换、换衣裳耽搁了。"桑景渊弯腰捡起发冠,耳尖红得滴血。
他不敢看谢鸿舟的眼睛,只对着桑修仁的靴尖说话,"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谢鸿舟的目光在他腰间的抓痕上顿了顿,又扫过他凌乱的衣襟。
桑绮婉的护甲"咔"地掐进茶盏边缘,茶水溅在锦缎桌围上,晕开深色的污渍。
"吉时到了。"白素太太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她扶着桑韶光在席上坐定,鎏金簪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行及笄之礼。"
桑韶光的手指绞着裙角,珍珠流苏扫过手背,痒得她鼻尖微微发颤。
白素太太的手刚触到她的发顶,她便偏头望向谢鸿舟的方向——太子哥哥坐在主位,玄色蟒纹暗绣的衣摆垂在案前,像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云。
"一梳福慧并臻。"白素太太的银簪划过发间,桑韶光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瞥见谢鸿舟的指尖在案上轻叩,一下、两下,和着她的心跳声。
"二梳锦程顺遂。"第二枚翡翠簪子插入时,桑韶光突然想起昨夜太子哥哥亲手将玄玉系在她腰间的模样。
他说"及笄礼要戴得显眼些",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比这鎏金殿里的炭盆还烫。
"三梳华年永好。"白素太太的声音突然拔高,桑韶光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站起,发间三枚簪子坠得脖颈发酸。
满厅女眷的掌声如潮涌来,她望着谢鸿舟微弯的嘴角,忽然觉得这掌声都变成了细针,扎得耳膜生疼。
"太子哥哥。"桑明二爷的声音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他扯了扯金淑二奶奶的袖角,"韶光这及笄礼......"
金淑二奶奶的护甲重重戳在他后心。
桑明二爷喉结滚动两下,硬着头皮跪了半步:"求太子殿下为小女说句祝词。"
满厅呼吸声骤然停滞。
桑绮婉的茶盏"砰"地落在案上,溅起的茶沫沾在她鬓边的红珊瑚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明二爷这是做什么?"桑修仁的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
"阿爹说的是!"桑韶光突然抢着开口,她攥着裙角朝谢鸿舟福了福身,玄玉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光,"太子哥哥最疼妹妹,若肯说句祝词,韶光便是死了也甘心。"
谢鸿舟的目光掠过桑韶光腰间的玄玉,又扫向桑绮婉青白的脸。
丰国公孙靖远突然抚掌:"太子与桑家原是世交,说两句吉祥话也是应当。"
桑绮婉的指甲几乎要穿透掌心。
她望着谢鸿舟垂在案侧的手——那双手前世曾掐着她的脖子,骂她是"蛇蝎毒妇";后世又在她的生辰宴上,将她送的玉镯摔得粉碎。
此刻这双手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像在数什么要命的时辰。
"桑七娘及笄,本殿自当恭喜。"谢鸿舟的声音像浸了雪水,"愿七娘往后岁月,得偿所愿。"
桑韶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听见周围女眷的窃窃私语像蜂群般炸开,有人说"太子这祝词太笼统",有人说"到底是天家金口"。
她望着谢鸿舟垂落的眼睫,突然觉得他方才说的"得偿所愿",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礼成时,日头已斜到西墙。
桑景渊被高雅夫人拉着说了两句体己话,转身时正撞上端着茶盘的小丫鬟。
茶盏碎裂的声响里,谢鸿舟的目光突然刺向厅后角门——那里站着个穿青衫的小太监,正对着四喜子耳语。
"兰郡主?"四喜子的声音陡然拔高,"衣裳凌乱?"
谢鸿舟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望着桑景渊腰间那道抓痕,又想起方才木阁房外飘来的淡淡沉水香——与兰芷昕常用的香粉一个味道。
"本殿还有事。"谢鸿舟起身时带翻了茶盏,深色茶渍在红地毯上洇开,像朵狰狞的花。
他连看都没看桑修仁的告罪声,径直往门外走,玄色蟒纹在风里翻卷如浪。
桑绮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瞥见桑韶光还攥着玄玉发怔,突然笑出声来:"韶光侄女,太子哥哥的祝词可还合心意?"
桑韶光被这笑声惊得一颤。
她望着谢鸿舟消失的角门,忽然觉得腰间的玄玉烫得慌,像块烧红的炭。
太子府的西暖阁里,烛火跳了十七跳时,四喜子才踉跄着撞进来:"殿下,明王府说......兰郡主午前便出门了,至今未归。"
谢鸿舟的指节捏得泛白。
他望着案上未动的晚膳,突然想起前世桑婉被困在坤宁宫时,也是这样的黄昏——烟焰蔽日,他在宫外听得见她的哭喊声,却被桑绮婉死死拽住衣袖。
"再去查。"他的声音像碎冰,"查桑家木阁房今日有谁去过,查兰郡主离府时跟谁在一起。"
四喜子退下时,烛火"啪"地炸了灯花。
谢鸿舟望着跳动的火光,眼前忽又浮现出兰芷昕的脸——前世她死时,眼角还挂着泪;今世初见时,她站在梅树下,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窗外起风了,吹得窗纸簌簌作响。
谢鸿舟起身推开窗,寒夜的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却怎么也冷不透他心口那团火。
他望着天上半轮残月,喉间发紧。
兰芷昕,你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