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惊珏笑问:“不知姑娘名讳?”
白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抿唇道:“白言,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言。”
段惊珏一听,儒雅道:“此名,当真别具一格。”
白言随性道:“公子谬赞。”
话毕,她看了眼周围景色,试着调动灵力,全身筋脉运转如逆水行舟,艰难异常。半刻,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殷红的鲜血自她嘴角溢出。
白言闭上双眼,凝神感知,眉头瞬间蹙起,喃喃自语:“这身体……受损太过严重,灵力紊乱,经脉寸断,实在是残弱不堪。”
“姑娘在说什么?”青年从袖里拿出一方干净的丝帕,递向白言:“姑娘莫不是哪里不舒服?刚刚瞧你面色苍白,又口吐鲜血。”
白言痛苦睁眼,随手一抹,拒绝道:“不必了。”
段惊珏微微一怔,旋即温和一笑,柔声道:“白姑娘伤势重,别逞强,若有难处,不妨与我讲讲,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白言一怔。
倒有几分需要帮助。
这地方本就不熟,携带金银不多,还狼狈不堪,恰逢恂恂公子,美色无比,拒了的话,当实属可惜。
白言眨了眨眼,可怜道:“公子,可愿帮扶我几日。”
虽然形象有点丑不拉几的。
但盛在脸还是冷艳绝美。
不知能不能驳得一回同情心。
段惊珏:“可。”
白言一惊:“啊!”
细细想来,也活了百年,看过的俊郎比比皆是,那看好的都带着一丝气傲,可段公子这般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倒是头一遭见。
此人,定有问题!
段惊珏却见她神色从惊讶转为警惕,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他微微一怔,轻声问道:“白姑娘,可是在下哪里做得不妥,惹姑娘起了戒备之心?”
白言猝然回神,双手狂摇道:“没,没有。”
他是怎么能猜透自己的心思。
段惊珏温和道:“那就好。”
轰隆——
春雨突降,雨丝如弦,轻叩水面,漾起层层涟漪。曒白的花瓣从枝头飘落,似点点繁星坠入幽潭,在水波中打着旋儿。
白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下雨了。”
本就身体不好,加上水中泡了许久,这雨猝不及防而下,虚弱的她更觉寒意彻骨。
段惊珏见状,手中青笛化成油纸伞,岸边不远处的乌篷船快速行至眼前,他握伞轻斜,温声道:“姑娘莫要着凉,先进船里避雨。”
白言冷得不行,单薄的身子发抖。
她抬眸望向段惊珏,轻轻点头,“多谢公子。”
而后,在段惊珏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登上乌篷船。
一进船舱,她便抱紧双臂,试图汲取一丝温暖。
白言牙抖的咯咯咯响。
太狼狈了,太弱了,连抵御寒冷都无法。
还怎么去仙界报仇。
段惊珏将伞收起,挂在一旁,又从角落拿出一条干爽的毯子,轻轻披在白言身上,柔声道:“先裹着,我去给你倒杯热茶驱驱寒。”
说着,便走向船头的小茶炉,动作娴熟地煮起茶来 。
白言紧咬下唇,试图用疼痛来分散寒意带来的折磨,双手揪着毯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段惊珏赶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快喝,喝了就暖和些。”
白言接过茶,暖意从掌心传至心底,抬眸看向段惊珏,随之疼痛感袭击全身,眼前开始模糊——
“咚”的一声,茶杯落地。
白言痛晕过去,直直地往前倒。
段惊珏呆愣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
只听他轻说:“百年不见,还是一点没变。”
*
白言不知不觉睡了许久。
黝黑的梦中又回到了惊鸿十二年。
集市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包子店主尖声喝道:“死开,别弄脏我的铺子。”
小乞丐又向前挪了几步,低声道:“我有钱。”
包子店主凶神恶煞地一把抢过,扯着嗓子怒喝:“叫花子偷钱了,简直反了天!”吼声震得周围路人纷纷观看。
小乞丐大声辩解道:“我没有偷,这钱是我的!”
包子店主脖子青筋暴起,转身冲店里吼:“阿福,放阿黄出来!”眨眼间,一条壮硕的土狗狂奔而出,呲牙咆哮。
小乞丐脸色惨白,双腿抖得厉害,慌不择路地往后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土狗兴奋狂吠,前爪刨地扬起尘土,箭一般扑向小乞丐。
小乞丐惊恐尖叫,转身拼命跑,双手慌乱挥舞。
路人急忙避让,摊主们惊呼声不断,摊位杂物被撞得东倒西歪。小乞丐体力不支,脚步踉跄。土狗趁机高高跃起,前爪搭上她后背,将她扑倒在地。
她惊恐哭嚎,双手抱头,哭喊:“救命,救命啊!”
啊——
惨叫声连天。
土狗一口咬在她小腿上,尖锐獠牙瞬间刺破裤腿,深深嵌入肉里。小乞丐疼得五官扭曲,眼泪夺眶而出,凄惨呼救,双腿拼命蹬踹。
也不知狗咬了多少下,地上的人全身没一块好肉,血肉夹着鲜血汩汩流出,晕染开一片刺目红色。
“为什么。”小乞丐气若游丝,眼中满是绝望,望向周围冷漠的人群,最后的求生光芒逐渐黯淡。
包子店主慢悠悠走来,毫无怜悯,傲慢地啐道:“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
直至周围的人走后,小乞丐停在地上躺着。
雷雨将至,冲刷洗礼。
就在小乞丐昏迷时,朦胧间,她瞧见远处有个撑着伞的人,近看,脚穿乌皮金丝六合鞋。紧接着,她便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起。
那日之后,小乞丐以为是金家世子金灿救了自己,便想着知恩图报,尽管一次没得过正眼,她也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配不上他。
后来,她女扮男装顶着金灿世子名义参加各种比赛,一路过关斩将拔得头筹,揽尽功名财富。她周旋各方势力,扶善除恶,帮他打下前途。
反倒金灿受人间香火,百姓信仰,封仙而飞升。
直接忘本。
白言在梦里清醒。
她看着黑暗里的记忆,一点一滴的捋顺,以上辈子经历的种种事不能理解的地方全贯通了。
原来金灿爱的人至始至终都是落曦。
那怪不得。
怪不得,手握剑楚斩刃鬼魅妖孽时,他独独反冷反语。
怪不得,白帝城台上单战十万众仙,他从未正眼相待。
也怪不得,孤身入狱,手执一剑,独闯妖魔界,诛战百万妖魔,只为救一人,也未得半句话。
曾以为这些,能换起他一丝怜爱,反倒成了他极端恶妒的原由,只因羡煞自己的实力。
她以为这样能得到爱,却从未看清过他。
白年余载,换一个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教训。
从这副身体记忆里,她变回了白言。不是顶着金灿身份的白言,也不是白玉城帝星的白言,而是被父母抛弃,流浪街头的小乞丐白言。
都是白言,却是言不由己。
*
白言睁开双眼时,枕边飘来梨花清雅的芳香。她侧过头,眨了眨眼,眼前橘红色的光渐渐清晰,原来是火盆里的火苗在跳跃。
抬眸间,她看到窗外梨树下站着的白衣青年,正吹着青笛,微风轻拂,花瓣飘落肩头,白衣轻扬。眉眼温润,专注吹笛 ,笛声悠扬,似春日绮画。
她坐起身,身上的棉被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她常穿一身的破碎乞服。
白言抬手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发丝,犹豫片刻后,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踏出木屋,微凉的春风扑面而来,带着丝丝梨花甜香 。白言下意识抱紧双臂,一步步朝梨树下走去。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青年极俊的侧脸,高挺鼻梁下,薄唇轻贴笛身 。
白言轻问:“请问……”
青年闻声停下吹奏,侧身回眸,漆眸与她目光交汇,刹那间,周遭的一切都仿若静止,唯有春风依旧,梨花轻舞。
见白言无事,他露出一抹笑意:“醒了?”
白言尚有些恍惚,神情中带着一丝呆愣。
她目光扫了眼四周,一座古补木屋,门匾写着千树梨花,院内似种了三千梨树,雪海清风舞,清新雅致乐无边。
过了一会,她才询问:“这是何处?”
“此地名为千树梨花居,是我独居之所。”段惊珏站沿着石板路而行,衣角轻扬似纱。“看白姑娘昏迷不醒,我便将你带了回来。”
他似笑看着她:“几日沉睡,白姑娘可想换衣裳。”
“嗯?”
白言微愣,低头察看身上,这才惊觉自己竟穿着破碎丑陋的乞丐服,手比炭黑,脸庞微微泛红。
她笑问:“段公子可有沐浴的地方。”
“没有。”段惊珏微挑眉,修长手指轻敲青笛,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略懂一丝变装术。”
白言一惊:“变装术?”
总感觉这一术法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段惊珏回应:“嗯,以万物化形,织成衣裳。”
随即,他试探问:“白姑娘可愿一试?”
白言沉默,心中警铃大作。
这变装术听起来神乎其神,他这般主动相邀,实在可疑。但至少这位曒白如玉的公子没把她怎样,证明此人还是有点心善。
如此,试一下又何妨,白嫖一件衣裳。
白言落落大方看着他,轻声道:“段公子如此盛情,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段惊珏抬手,解下腰间莹润的棠梨双花玉佩,玉指轻轻施法,其中的海棠花玉佩缓缓分开。
刹那间,玉佩泛起墨红色的光芒,光影里红冠海棠花瓣虚影闪烁。
白言惊呼:“这……”
段惊珏嘴角含笑,看向她:“白姑娘,且看其中奥秘。”
随即,不知从哪里的来的一朵巨大的红冠海棠花把白言包围住,玉佩在上面旋转,周围花瓣盘旋飞舞,越聚越多,形成一团绚烂的花雾。
半刻,光芒消散、花雾褪去后,她身上破烂衣衫已变成浓郁朱红色长袍,肩胸处金线绣着精致繁复云纹,华贵大气。宽大衣袖随风洒脱摆动,同色锦带束腰,海棠花银链垂坠摇曳。下摆由朱红渐变墨黑,宛如水墨晕染。
乌黑长发用红冠竖起,两侧冠髻斜插四只精美的流苏金簪,余下乌发过腰,随风轻摆,肆意姿傲。
段惊珏眼中闪过惊艳,赞道:“白姑娘,且看。”
白言眨眨双眼。
她低头看着水中现在的模样,绿水倒影,冷艳绝美,风姿灼华,若丹凤眼,妙容无双,仪态万方。
她结巴道:“这……是我吗?”
“什么?”
白言抬眸,戳了戳脸颊。
“你是不是给我变容了。”
怔了半晌后,站在眼前的青年眼中带着笑意。
“白姑娘不相信自己的绝世容颜吗?”
白言并没有立刻回答。
既提容颜,上辈子她容颜被毁,受尽嘲笑。
她回想那时场景便窝囊的不行。
白言唯一一次穿新衣裳那天,金灿眼中满是轻蔑,嫌弃道:“就你这模样,也配穿新衣,让人直犯恶心。”
自那句话后,她便再没有打扮过。
院内寂静,唯独梨花璇动。
“多谢!”她诚恳地道谢。
青年漆眸一挑。
白言眼眶微红,低语道:“嗯,很漂亮。”
她说完,向青年投去感激的目光。
见她眼睛微红,段惊珏眼中闪过一丝怜意,但很快就散失。
他打趣道:“只愿博你一笑。”
白言瞬间笑起,“段公子也这般对姑娘家开玩笑吗?”
段惊珏接话:“一般家的姑娘,我都不开玩笑。”
白言一听,觉得好笑。
“难道我不一般?”
“不一般。”
白言一怔,一时接不了话。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小院的气氛。
一道男声传来:“段公子可在。”
段惊珏微蹙,下意识看向白言,轻声道:“我先去迎接,白姑娘在这儿稍等。”
白言:“……”
他提步走向院门,开门见一位神色匆匆的中年锦衣男子。男子焦急拱手行礼,没等段惊珏开口就急忙道:“段公子,大事不好了,镇里那边神像碎了。”
白言没答应他话,跟了过去旁听。
神像碎了,意味黑夜中的东西会侵蚀镇里的一切。
传闻上古时期,魔帝用魔眼怒屠杀众神,神则陨落人间形成雕像,而她用囚天链撕开天地时,能量波动让生存另一方世界的影出现,它们贯藏于黑暗中主控万事万物,杀戮不止。
段惊珏看了她一眼,问:“你去吗?”
白珏回神,应道:“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