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云的家里空空荡荡但是呆着很舒服,窗户半开,偶尔微风阵阵,屋子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闻的味道。
而回到自己家的程锦,莫名就觉得家里一切都非常碍眼。
他家里不乱,只是很满,光书架就有三个,里面各种漫画小说绘本一大堆,用得上用不上的工具尽有尽有,假植物仿真鲜花随处可见……他没什么固定的收集爱好,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物多数只是为了满足填满空间的病态欲望。
暂时租住的房子,原本也不能称之为“家”。
几天后因为秋天的一场雨,狭小的空间便显得更加潮湿和憋闷。
而那种偷窥感也越加强烈了,仿佛不知名的角落里到处都隐藏着一双双眼睛。
类似状况以前有过,他曾和一个支教的朋友去过山区,回来之后就三天两头出现幻听,偶尔幻觉屋里有其他人出现,他以为是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去过医院,各项检查也做了,只有心电图显示心律不齐,医生说是他第一次做心电图过于紧张,出现幻觉大概是睡眠不佳,后来连药也没有开。
说不清楚是庆幸还是遗憾,可能这世上本来就有不需要药物就可以自愈的精神病吧。
他把那些“不现实”归结为妄想症作祟,不过度关注,所有现象会慢慢地自行消失。
“都是假的,想象的,”程锦这样告诉自己,有些自嘲,“世界很正常,不正常的只是人的思想。”
中二病犯了,他觉得这句话很有哲理,于是打开便签记录下来。
一个周末的下午,程锦上着网逛着购物网站,想着买一个除湿器或者烘干机什么的。
窗外的雨很大,屋子里慢慢聚集着让人每个细胞都叫嚣着不要的水分,程锦觉得自己快要和厨房里的砧板一样发霉,焦虑感让他近乎崩溃。
他讨厌下雨,讨厌湿气,讨厌这种把人隔离在一个密闭空间里的压抑氛围。
连呼吸都变得有几分困难。
偶然间一次低头,程锦发现地板上有一根头发,于是拉开椅子捡起地上的头发丢进垃圾桶,再坐下后手一碰到键盘鼠标,就觉得那上面黏答答脏兮兮,心里顿时像是被几千只蚂蚁噬咬一般,烦躁感愈加沉重。
他再也无法安心上网,用消毒水浸泡了毛巾把房间里所有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又用了几乎一卷纸巾把湿毛巾擦过的痕迹抹干,即使没擦到半点脏东西,他依旧觉得这个屋子里充斥着不干净的东西。
阴天显得屋子里很昏暗,潮湿使屋子里蔓延着霉菌的味道,拥挤便让房间更加杂乱不堪……偏偏又无能为力。
即使他换了大房子,他也会再次想把屋子装满,因为那些东西是他力所能及所能拥有的。
程锦颓然地坐在沙发上,难过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他家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随之响起柳之云的声音:“程先生,你在家吗?”
从上次程锦在他家吃饭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时间了,这期间二人再也没有任何交集,程锦疑惑地打开门,透过楼道的灯光,发现柳之云也挺疑惑地看着他。
柳之云问他:“你家也停电了?”
今天的柳之云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毛衣,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一副温良无害邻家哥哥的装扮。
程锦莫名觉得柳之云有些像某种大型长毛动物,有一种扑进他怀里使劲蹭他胸口的冲动。
理智让他没有迈开脚步,一手在墙边摸索了一会,打开了家里的灯,一边回道:“没呢,只不过还看得清楚就懒得开灯了。柳先生有什么事吗?”
柳之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说:“我刚刚在测试一个程序,但是突然间停电了,你家里既然有电,那么还可以上网么?”
程锦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笔记本,对柳之云说:“应该还可以吧,我过去看看。”
确定还可以上网之后,他又说,“应该只是你那边出了点问题,要不你给房东打个电话问问?”
见柳之云点头,他也没什么好再说,目送柳之云回家,他合上了自己家门。
十分钟后,柳之云去而复返,并且拿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来,程锦意外至极,他却解释道:“我打电话给房东反映,要明天才能有人过来看,今天我可以暂时在你家呆一会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程锦心里虽然还很阴郁,但是脸上露出了点笑来,把桌子上自己的电脑移开,给柳之云让了位置。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只听见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柳之云忙着自己的事,程锦戴上耳机开始看电影。他虽然很奇怪柳之云作为一个高中数学老师为什么还要测试程序,但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懂的领域问出来也是白问,所以就由他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锦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很多声音。
“你不能把我们变回去,我们要陪着小锦。”
“对对对,不能把我们变回去。”
“不能!”
“绝对不行!”
“我们会心甘情愿被小锦吃掉!如果他愿意的话!”
……
半梦半醒中,程锦感到有人要抢走自己的东西,身体一激灵,霎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鼻梁碰到硬物使他发出一声痛呼,看清楚眼前的情况时,柳之云正扶着眼镜,微微皱眉盯着他。
程锦心里紧张,护在怀里的电脑啪嗒掉到了地上。
看到程锦手忙脚乱的样子,柳之云舒展了眉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会儿,而后开口说:“时间不早了,一起去吃晚饭么?”
程锦讨厌下雨,更讨厌在下雨天出门。
雨夜的城市流光溢彩,虽别有一番美丽,但他无心欣赏。
由远而来的是一辆又一辆汽车,身边或疾或徐走过许多人,即便打了伞,程锦的发梢依旧被雨水打湿,这让他焦躁的心更加难以平复。
因为下雨,多数饭店都人满为患,好不容易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间面馆,就着油腻的桌椅和豁口的搪瓷碗,两人似乎都有些不愉快地吃完了这一顿晚饭。
回去的时候雨下得更大,还未到家就几乎全身湿透。
“早知道应该叫外卖。”程锦在心里说。
能和柳之云一起相处他求之不得,当然不会破坏现在的美好气氛,但是继续再往更亲密的关系发展,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进行。所以柳之云拿了自己的笔记本打算回自己家的时候,程锦支支吾吾叫住他,却半天没有下文。
还是柳之云自己说:“你先去洗澡,过一会我可能还要借用你家的浴室。”
程锦的脸莫名一红,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
大雨笼罩下的城市无一例外都沾染了潮潮的湿气,浴室里更加明显,灯刚打开时闪烁了一下,柳之云以为接触不良,于是关后再重新打开,却怎么也不亮了。他叫来程锦想问问是怎么回事,程锦想了想去搬了椅子,站在椅子上就要用手去取灯泡。
“你做什么?”柳之云蓦地出声吓了程锦一跳,重心不稳一下子差点跌倒,幸亏柳之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心跳得太快不知道是被柳之云吓的还是因为刚才那一刹那的亲密接触,程锦不敢看柳之云,红着脸低着头,支支吾吾道:“灯泡松了,经常会这样。”
他们租住的房子不算好,年代也不近,很多东西都很陈旧了,程锦喜欢光亮宽敞的环境,这里其实不适合他,但他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去找新房子。
透过客厅的灯光,柳之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肌肉动了动,语气有些严厉:“开关都没关,你就贸然用手去碰,万一触电了怎么办?”
程锦弱弱地说:“不会啊,我以前都这样做的……”
柳之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自己隔着毛巾转了几下灯泡,暖黄色的灯光忽然亮起,程锦有些不适应地眯着眼睛,但是还没等他适应,柳之云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光一下又灭了。
“柳先生?”程锦诧异地喊了一声,“灯泡是坏了吗?”
柳之云轻轻“嗯”了一声,接着说:“我下去买个新的。”
“都这么晚了……”真是不好意思,程锦为自己给他带来不愉快的经历感到愧疚,心里在不断责骂那讨厌的坏灯泡,还想说不用麻烦柳之云自己下去买,又实在不想洗完澡再出去接触湿冷的雨水。
其实要按他自己的做法,他宁愿开着浴室门洗澡凑合过今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解决。
转念一想,和不怎么熟悉的人共处一室任谁也不会开着门洗澡的……
等柳之云买完灯泡回来再洗澡离开,程锦睡觉时都一点钟了,钻进被窝后手脚冰凉无比,被子和枕头又无比潮湿,程锦折腾了好久才总算睡着。
那种偷窥感莫名其妙好像消失了,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大概可能也许是他的病情稍微减轻了吧。
可是自那天之后,程锦和柳之云就像两条平行的直线,再也没有遇到或者产生交集,程锦也每天都带着钥匙,放在柳之云那的备用钥匙似乎也快被人遗忘了。
程锦偶尔会想到柳之云,他没办法控制,但又不想让自己对柳之云只有变态龌龊的想法。
有一天晚上他实在睡不着,就打开手机用便签写新小说的大纲,喜欢上直男的同性恋,遇到了救赎他的心理医生,中间纠葛的过程还没想好,倒是把结局写得清清楚楚,直男始终没有被主角打动,主角看似拥有着心理医生温暖坚实的怀抱,但除了主角没人见过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