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观望他神色不似舒心,身子微微一动,道:“可是有事发生?”
晏京墨未答,手中随意折叠着书信。眼中似有暗流汹涌。
未等知观细瞧便消散了,眼底唯剩一片淡漠,仿佛方才只是他晃眼间错看了。
见晏京墨静默不语,知观不免担心。
“东白?”
“师父,”晏京墨抬眼看向知观,见师父面露担忧,他语调缓和下来,“师父勿需忧心,只是府里兄弟生辰,信中唤弟子回府一同庆贺。”
知观清楚这一天迟早会来。
东白自小便被侯府寄养在玄明观中,乃是他一手带大,香山之巅多年朝夕相伴,他早已视东白为亲子。
侯府这些年对这孩子不闻不问,此时却突然来信唤回,他怎会不知其中蹊跷,即便他私心不想让东白回侯府,可毕竟父子血缘还在,又岂是他这样的外人能斩断的。
府里兄弟生辰......
知观暗自摇头,无奈又心疼。十多年来,城里那家人又有谁记得这孩子的生辰。
“东白,晚间有场度亡法事,你且留下助我,待明日一早再归家去吧。”
“是,师父。”晏京墨应是。
室内静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只听知观声音传来。
“来年若是不嫌路长,便照常回观中过生辰吧。”知观低沉柔和的嗓音钻进晏京墨耳道,仿佛带着温度,为他驱散了冬日寒凉。
“好。”
翌日。香山小筑。
小筑位于山脚下,园内汤泉密布,冬日时节随处可见暖汽蒸腾。
与外间满目银装素裹不同,此处因得汤泉热气所养,周围树木依旧翠绿如春,生机勃勃。
若是到了夏日绿影婆娑之时,小筑内古树参天,漫步林间时凉意自生,荫凉沁脾,又转变成了一处避暑胜地。
如此冬暖夏凉所在 ,据传乃是六十年前一位归野隐士所造。
香山小筑偏僻院落中。
酣睡一晚的宋椿归悠悠转醒。
正是迷迷糊糊之时,一个翻身。
“嘶——”
宋椿归只觉浑身钝痛。
不过一个翻身的微小动作,竟牵扯一身皮肉痛地仿佛在晚间熟睡时被木棍狠狠捶打过似的。
她昨日死里逃生,除了有些风寒之外,并不觉得身子有何异样。
几人到小筑一落脚便喝了姑姑煮的椒茶驱寒,本以为就此无大碍了,不想一晚过去这身子竟痛的她难以动弹。
宋椿归无奈,再次尝试起身。
就在她再次痛地一下子卸力躺倒回床上时。
蓦地——
宋椿归脑子里闪现出一幕早已烙刻心底的画面,顿时吓得她全身僵住不敢再动弹。
此般情形,竟熟悉地令她心惊!
那场因身体败弱无法逃离而葬生火海的噩梦再次在脑中重演。
她顿觉喉咙发紧,脖颈像被扼住似的无法呼吸,冷汗冒出脊背。
宋椿归再一次尝试起身未果,心中后怕不已,遂放声呼喊。
“云雾?云雾!”
“姑姑!”
云雾梦中睡地正香,眼见那会仙楼的大烧鸡就要入口,正被馋地口水直流时,突然不知谁吼了一嗓子,她竟眼睁睁见着那只烧鸡长出脚来跑走了!
她望着那大烧鸡远去的焦香肥嫩背影伤心欲绝,正要挤出一把泪来痛哭。
不想眼前出现一阵亮光,她醒了过来。
“别离开我,我的烧鸡......”云雾睁开迷蒙的双眼,脑中还存留着对大烧鸡的馋涎欲滴。
这时就听旁边传来一道急声呼唤。
“云雾!”
是郡主的声音!
“啊?姑娘!”云雾吓得清醒过来,赶紧下床探看。
她一眼瞧见宋椿归躺在床上五官皱起,唇色发白,似是在承受着巨大痛苦。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云雾说着赶忙抚上宋椿归额头探查,见不是发热才稍放下心来。
宋椿归心间恐惧在见到云雾走来的一瞬间消散了。
眼前小姑娘头发松散,仅着中衣站在眼前。如此平常的一幕,竟奇异地抚慰了她的焦灼。
宋椿归平静下来,遂道:“云雾,我浑身痛,今日怕是玩不尽兴,叫上姑姑与王竹咱们便回府吧。”
她本是想趁此宴会交些好友,也为重新感受早已远去的少年时光。不想又是撞破康玉轩奸情,又是被那位姑娘的婢女追着灭口,幸好侥幸得恩人所救。
本以为今日该顺遂些了,谁曾想一觉醒来起不了身便罢了,竟还想起前尘阴翳,胆战心惊之下不敢再留。
“姑娘身上怎么会痛?奴去叫郎中来!”云雾才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急匆匆说完就要往外跑。
宋椿归伸出手臂止住她。
“我无事,只是身上酸痛,想是久未活动,昨日又在林中绕走太过伤着了,回府揉些药酒便可,不必叫郎中了。”
“姑娘真的无事吗?”云雾还是担忧。
“放心......”
“小椿这是怎的了。”
宋椿归才刚开口,突兀听门口传来一道女子的调笑声。
两人打眼看去,只见女子身着一袭银狐裘,腰际坠着个草绿色香囊,袖口间露出纤纤玉指捧着手炉,唇角含笑向两人走来。
女子身后一步跟着个侍女和在外间碰上的寄秋。
“二姐姐?”宋椿归讶异。
“二姐姐怎么也到香山来了。”她记得这段日子可是二姐姐最不得闲的时候。
“县主晨安。”云雾对着来人福礼。
“起来吧。”宋禾夏轻拍云雾手腕,一屁股坐在宋椿归床边。
“姐姐我可是特意来瞧小椿的,”她顺手掀开被子一角,捞出宋椿归手臂把起脉来,“昨日有个小子拿着寄秋姑姑的腰牌匆匆忙忙回府点人,怎了?小椿这是要和哪位好手打架去?”
“二姐姐竟也知晓了,祖母那边想必也瞒不住,可是祖母叫姐姐来的?”宋椿归乖乖伸手就医。
宋禾夏白她一眼,没搭理,安心把脉。
观察了一会儿,见小椿确实无事,她才没好气道:“若是祖母知晓,你昨日夜里就该躺在府里了。”
“那些护卫出府竟没惊动祖母,”宋椿归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可是二姐姐替我拦下了?”
“那小子回府时恰好撞上绒儿要出门取药材,见那小子拿着寄秋姑姑腰牌,绒儿便留了个心眼,等那小子带着护卫一走,她便去找了总管问询,再领着总管来见我,这才拦下没报到祖母那儿。”宋禾夏的贴身侍女便叫绒儿。
“二姐姐!早知道姐姐是最懂我之人了。”宋椿归轻扯宋禾夏衣角摇晃。
“好了,你以为我是来做甚的。”这边说完,宋禾夏又转身对绒儿吩咐道,“叫两个嬷嬷寻藤椅来,将郡主抬上马车。”
“便说二姐姐懂我,此时小妹正行动不便。”
宋禾夏低哼一声,手下轻拍被褥下的人。“还不快说是如何作出这一身狼狈。”
宋椿归没法将应付寄秋姑姑几人的说词用来应付二姐姐。
她这位二姐姐名禾夏,是夫人柳氏所生。儿时机缘巧合下拜得一位宫里退下来的医妇为师,自此便日日跟随医妇身旁,习得一身精湛医术。
打小,但凡自己身上不好或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从来瞒不住这眼光如炬的医女。更别说如今这一身钝痛了,等回府脱了衣服一查看还是乖乖现原形。
待两人上了马车,宋椿归躺在王府的宽敞马车里,一一道出实情,只是隐瞒了自己识得康玉轩之事。
一阵沉默过后,马车里突兀传出一句惊喝。
“小椿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二姐姐快小声些。”宋椿归可不想被其他人知晓徒增担忧,赶忙出声拦住。
宋禾夏听完之后只觉惊魂未定。恨不得冲回小筑亲自带护卫翻出那几人来。
又顾及小椿颜面,只得低声斥骂她怎还遣回了护卫,若留在身边,还可叫护卫去查查那些人。
“那日我遮掩了面貌,他们认不出我来,可我倒是将他们几个面貌看了真切。本说趁着今日汤泉日我亲自去解决,谁想竟起不来身了。”
说到这宋椿归便觉满腹憋屈,大难不死本该是好好歇一晚,结果竟成了放他们一马。
宋禾夏眼中冷冽,似有利刃深藏,她掌心覆上宋椿归手背轻拍,道:“小妹勿气,京都就这么些地方,日久天长总有再见那一日,此事,姐姐定让你以其之道还施彼身。”
宋禾夏不似宋椿归,她乃柳夫人所出庶女,即使身处高门贵府无人敢欺,可到底嫡庶有别,她自小便知人情冷暖,利益互换,就不是个多么良善之人。而她这个郡主小妹虽说是被千恩万宠着长大,可对自己这个庶姐却并一丝无骄横之气,自小便是单纯善良。所以她也是认真将宋椿归当作一家人看待,对其更是难免爱惜几分。
呃......
此时怕是二姐姐看着更愤慨些。
“二姐姐......”宋椿归很是感动。
二姐姐自小便机灵有主见,前世直到自己嫁到康家,二姐姐也仍是独身一人守着柳夫人,最后竟成了京中人背后调侃的老县主。如今回头再看,二姐姐竟真是眼明心净的智慧人。
***
南阳王府外。
“吁——”
马车绕过正门,悄悄停驻在角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