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知她知道这场戏有些难度,但没想到难度会这么大,两天拍下来被孙恺不满意的态度弄得隐隐有了心理压力。
再加上中间又下了一天半的雨耽误了拍摄进程,现在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可礼知最关键的那一段却仍总出现问题。
不是情绪不对,就是动作上差了那么一星半点,难以达到孙恺的要求。
“行了,收工吧。”
孙恺眉头皱的足能夹死只林中的飞虫,他从椅子上起身,让收拾东西明天再拍,再没给礼知一个眼神。
礼知握着苗刀的手都是僵硬的,将刀递给道具师后发现保持紧握的状态太久都不能轻易的将手掌摊开,身上的疲乏更不必说。
天,还是黑的,正是好眠的时分,现下众人却才能奔赴梦乡。
“导演,我……”
礼知走到孙恺那,面露愧疚,类似“抱歉”,“对不起”之类的话说了太多遍,都不好再开口,只能低头站在原地,一副学生等待挨训的模样。
“唉。”孙恺叹口气,“还叫我怎么说你啊。”
孙恺在片场的脾气不大好,和他合作过的艺人没有不被他骂的,有天赋如傅屹延早些年也没少挨他的骂,到礼知这可谓是收敛很多了。
因着傅屹延的缘故,礼知在他眼里更像小辈多一点,又有傅屹延在一旁看着,是说不出多难听的重话的。
若是别人,这几场戏下来早就被骂个狗血淋头了。
孙恺抬头看一眼站在礼知身后等候的傅屹延,朝礼知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点。
礼知还不知道身后有人,以为孙恺怕她听不清,就往前走了两步,“您说。”
孙恺又瞄一眼傅屹延,示意他不要偷听。
傅屹延无奈,但还是往后退了两步以示清白,总要给孙大导演留些讲授的空间。
孙恺这才肯说,他放轻声音,“礼知啊,是不是因为对戏的是傅屹延,所以才有压力啊。”
这话说得委婉,礼知却听明白了,原来就连孙恺也发现了她这个毛病。
孙恺了然,“我看你和别人演都没什么问题,你跟我说说,是什么原因?”
礼知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太熟悉了总出戏吧,也太牵强了,只好临时想了个说辞:
“因为太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了,谁知反而弄得更糟了。”
孙恺能够体谅礼知的这种心情,从之前拍的那些场打斗戏中礼知那股不要命的劲儿就能看出她是个要强的人。
“礼知,你的心态要放平和。”孙恺说道,“戏,不止是拍给观众看的,更是拍给自己看的,这点你要清楚。”
见她听的认真,孙恺笑了笑又说,“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从你自己出发,对面站的不过是一个角色罢了,是不是傅屹延都没差别,这点你更要清楚。”
礼知愕然抬头,“您,您都看出来了……”
孙恺这么大岁数不是白活的,“你看他时的眼神可不是想证明自己,明确自己的角色定位,你是个杀手,哪来的感情。”
夏夜风凉,礼知却出了一身的汗,她讷讷应道,“您说的我都记住了。”
说了这么多,孙恺笑眯眯的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我要你杀青,不管用什么办法,最后这段给我演好喽。”
……
一阵凉风吹过,礼知打个哆嗦,傅屹延见了一把将宋远道正要身上套的衣服扯了过来,披在了她身上。
礼知看着傅屹延只穿着一件黑色半袖的上半身,推脱道,“不要了,我穿着外套呢。”
白天刚下过雨,宋远道说他不怕冷也跟风穿个半袖,这件外套还是傅屹延随手带上的,怕谁要穿。
傅屹延不由分说的罩在她头上,“小心脚下,别摔了。”
经过雨水的洗礼,山路变得湿滑,每一步都要留神。
“知道。”礼知嘴上应着,可脚下猝不及防踩到一截枯树枝,踉跄着惊呼出声。
傅屹延心都提了起来,一把拽住礼知的胳膊,斥道,“不是叫你小心吗?”
前面的人听到声音都回过头来看,以为有谁跌倒了,宋远道忙向他们挥手说,“没事没事,都别看了瞅着点儿路。”
礼知心有余悸,缓过心神后拍拍傅屹延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松开手了。
傅屹延立时松开,却又马上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抓紧,我不放心。”
礼知不敢惹他,“哦”了一声,乖乖的将手环过他的手臂,身体也不自知的朝他挨近。
手电的光都照着脚下,是以没人看到傅屹延脸上比月光都要温柔的神情。
昼夜颠倒,白天养足了精神,傍晚太阳落山之际众人又往山上走去,继续新一天的拍摄。
礼知没睡多少觉,很早就起来了,草草吃过饭就又钻回自己的房间研究角色,她将那部分剧本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之后又在网上找了许多与角色性格有相似之处的书籍和影片看了半天,逼自己进入状态,并在脑海里构想与傅屹延对戏的画面,希望能帮自己更好地克服。
小禾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后来干脆躲到外面去,就怕影响礼知。
连翠山落日的风景极美,却没几个人有这份心情欣赏。
傅屹延看着一旁异常沉默的礼知,心道一定是孙恺说的话起了作用,虽然并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但肯定是与角色相关。
每一场濒临爆发的戏对演员来说都是一种考验,既然礼知已经沉浸其中,傅屹延当然不会打扰,安静的走在她身侧。
演员们换好衣服后天还未完全黑下来,礼知挑了个角落待着,看太阳一点点西沉下去,周遭仿若万籁俱寂。
礼知缓缓呼出一口气,站起来朝孙恺那边走去。
……
“还是不行,虽然现在很好了但还可以更好。”孙恺看着面前明显进入状态的礼知提出了更高地要求。
“我觉得你可以完成的更好。”
刚那一场已经是今晚磨了十多遍呈现出的最佳效果,于孙凯而言却未能达到心中想要的高度。
但对礼知来说,已经接近她的极限了。
“好,那我再来一次。”
傅屹延由化妆师补妆,余光紧追着礼知,作为一起对戏的演员他最能清楚礼知现在的情绪,他能感觉到她绷着的压力。
其实应该让她休息会儿,但他也明白,歇那几分钟很可能让她跌出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氛围,可也怕她下一条拍不好情绪崩溃。
“好了吗?”孙恺问,“开始了?”
得到两人示意,场记打板开拍。
两方人马缠斗,死伤遍地,陆铎与白裳相对而立,两人中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这片京郊树林。
在两人刀身相撞那一瞬间,孙恺喊道,“卡!”
礼知往后退了一步,只听孙恺说,“不如上条,起势就弱了。不急,你休息十分钟调整一下我们再来。”
这是场群戏,每重拍一条浪费的都是大家的时间和资源,礼知鞠一躬表示歉意,“抱歉,辛苦大家了。”
“诶,不会不会。”
“孙导要求太高,再来两条就过了。”
“赶紧去歇着吧。”
听着其他人的安慰,礼知非但没有半点放松反而更觉心里负担加重,她挪动步子,看他们脸上现出疲惫。
地上扮演锦衣卫尸体的群演一动也未动,只睁着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每个人都能很好的完成自己的角色,只有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误,无论如何都拍不好。
傅屹延敏锐的察觉到了礼知微妙的情绪变化,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不让她陷入自我怀疑,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
“别来了,就用那条吧。”傅屹延沉声道,“再拍也不会更好。”
礼知不敢相信,她最害怕听到的话是从傅屹延口中说出的,险些要把她击倒。
傅屹延强迫自己忽视她眼中类似于受伤的情绪,“你不适合拍戏,也没有天赋可言,努力也没用,你就不该出现在这,更没必要逼自己演什么白裳。”
“算了吧礼知,以后都不要拍戏了,做什么都好,不要再拍戏了。”
周遭早就寂静一片,静的似乎连叶子从树梢坠落的声音都听得见,没人敢说一句话,孙恺瞪大了眼睛,暗叹连他都不敢这么说,傅屹延是不想过了吗。
礼知只觉得胸口阵阵闷痛,是她想进这个圈子的吗,是她想要演戏的吗,现在他却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没有天赋又怎么样,谁说努力没有用,她不信她拍不好这一场。
礼知握紧了手里的苗刀,“傅屹延,你说的一点都不对。”
傅屹延当然知道,他自己说的没一句是对的,总算目的达到,示意孙恺开拍。
孙恺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跟他比眼前这位才是真能狠得下心。
……
白裳终是不敌。
绣春刀自她胸前穿过,她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眼中犹带着不甘,下一秒刀被拔出。
白裳吐出一口血,身子向前倒去,手中苗刀触地将她撑住了,缓缓单膝跪倒在地,
林中落叶纷纷,陆铎收刀毫不停留骑马离去……
“卡!”
孙恺这一声话落便有无数掌声响起,他亦是朗声大笑,“非常好,演的非常好,特别好。”
孙恺连说了三个好,怕礼知还浸在角色里不敢大声喊她,轻声道,“礼知,你杀青了。”
礼知瘫坐在地上,刚才那一条的每一次挥刀都如同发泄般用了全力,现在再没力气了,她环顾四周,每人都笑脸看她。
她扫过每一张面孔,最后落在远处牵着马的傅屹延身上,他也遥遥朝她看过来。
只一眼,礼知脱离了角色回到现实,再控制不住地崩溃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