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没接这句客套话,他只是很冷静地看着傅家钧。
“沈经理,”傅家钧朝他示意了一下,“不用这么严肃。”
“请坐。”
沈栀坐下,一刹那间,心中滚过很多念头。
他现下还摸不准傅家钧今晚叫他过来是何意图,但按正常思维来想,一位父亲发现自己儿子发生这种事,把事件中的另一方单独叫过来,肯定就是……
沈栀开口,“傅董,我还是刚才那个问题。”
“您今晚叫我过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傅家钧轻轻笑了下,问,“沈经理就不想先知道,你刚才看到的那段视频,我是怎么得到的吗?”
既然傅家钧说了‘得到’,那就应该是别人拍的了。
这视频早不发现,晚不发现,隔了这么久,偏偏今晚被翻出来,只可能是……
怪不得刚才那人如此行色匆匆,八成是因为这事了。
结合那晚他注意到的情况,沈栀推测,拍视频这位应该跟傅明彻有私仇,那晚之所以拍下这段小视频,目的不知,但很显然今晚如果不是傅家钧提前截了胡。
他肯定就看到了预想中的画面。
沈栀目光往那间传出声音的房门看了眼。
但现在看来,‘看好戏’应该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栀没吭声,不过傅家钧已经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看来沈经理应该已经猜出来我是怎么得到这个视频的。”
傅家钧盯着他,过了好几秒才慢声道:
“既然沈经理已经猜到这视频是我特意截下来的,我想,沈经理应该明白我这么做的意图吧。”
既然大家都不想把事情闹大,沈栀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个知情知趣的人。
“当然,”沈栀道:“傅总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不过,我只说一点,我跟贵公子间,万没有到您设想的那个地步。”沈栀见对方很轻地蹙了下眉,才道:“这点还请傅董不用过于担心。”
傅家钧笑道:“既然沈经理把话说得这么敞亮,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你跟我儿子待得这段时间,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们父子关系跟外面传得差不多。”
沈栀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这茬,按说这是家事,不该跟他这个外人说。
再者,别人都是怕家丑外扬,巴不得费劲遮掩,这人倒好,一上来就整这出,沈栀面上不动声色,准备听他的下文。
“沈经理,我今晚找你过来,”傅家钧看着他道:“单纯就是以一个老父亲的身份跟你聊聊。”
两人静静望着彼此。
“我跟明彻间的不对付,论起这起源,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这其中的各种是非,谁又能真正辨的清呢。”
“按明彻那臭小子的性格,我是清楚的,他一定把这些事都积压在了心里。”
“但我想说的是,这些事,再怎么说,也都是我们俩之间的嫌隙。”傅家钧道:“沈经理,我相信你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应该知道,我们傅家跟年家是世交。”
铺垫这么久,沈栀心想,今晚谈话的主题终于来了。
“明彻母亲生前跟年家的关系匪浅,她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帮明彻跟年家那位千金,定下了婚约。”
“按理说,这种事情,我也应该先跟明彻聊,但怕就怕,人一旦处在气头上,总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出来。”
傅家钧顿了下,他没从沈栀脸上看出任何异样,缓了一两秒才道:
“这些事,当然现在是显现不了任何结果的,但后续酿出的苦果,到底是要反噬到自己身上的。”
“如果明彻母亲还在的话,”傅家钧道:“我想今晚这些话,就不用我来代劳了。”
“当然,事情具体该怎么发展,我是干预不了的,”傅家钧佯装笑了下,“不都说,父母越干预,孩子越会反着来嘛。”
沈栀总结了下今晚这番陈词的逻辑关系:
我跟我儿子关系不好。
但我儿子跟他母亲关系特别好。
他母亲遗愿就是希望傅家跟年家结亲。
但现在傅明彻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还在气头上。
所以……
所以傅家钧把这个‘好好想想’的活,从傅明彻头上转嫁到了他的头上。
沈栀听完这些话,明白了傅家钧的最终意图,其实就一点——
人贵有自知之明。
既然傅家钧没有一上来就吹胡子瞪眼,搞那种棒打鸳鸯的大家长做派。
摆明了就是对两人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并不关心。
沈栀估计他看好的,也并非是年家那位千金,关键是年家千金的这个身份。
傅家钧要确保的只有一点,傅明彻玩也好,闹也罢,但在最重要的事情上,一定别犯浑就好。
沈栀记得他之前查傅式集团资料时,似乎看到过他们集团未来要搞的一个产业园区。
如果这个高新园区一旦建起来,莫说是在肃津,就是放眼全国都是领头羊的角色。
这么大的事,光靠傅式独大,肯定是搞不起来的。
傅家钧既然三句不离年家,沈栀猜测,他一定是想利用两家的婚事来促成这件事。
傅家钧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只能道,感情的事,终归太感性,古往今来,又有谁能真正靠感情维系一辈子呢。”
“我知道你带着母亲生活不易,”傅家钧加重语气道:“你能靠自己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则更加不易。”
“但你的这份不易,明彻未必能真正明白,所以很多时候,他心里没底,但沈经理,你自己心里得有杆秤。”
“既然这些东西得来不易,如果真拿它们做赌注去跟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交换,到底值不值,沈经理还是得好好考量考量。”
“想必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父母,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的母亲,肯定也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会有悔不当初的那一刻。”
“虽然我跟明彻的关系不好,但我们始终都是父子,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又有哪点不是为了给他铺路呢。”
“这些东西,他现在不愿理解,我明白,但这就是事实,等以后他想通了,自然会明白。”
傅家钧感觉自己今晚这番话,点的差不多了。
他笑道:
“我今晚之所以跟沈经理念叨这些,就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想告诉你们,聪明人做事,最怕的就是,自作聪明。”
“至于你们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始终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知道就算我再干预,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所以,”傅家钧盯着沈栀,“沈经理,相信在商场摸爬滚打这几年,你应该很清楚,趁选择权还在自己手中时,才是早做打算的最佳时机啊。”
“再多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傅家钧笑,“省得你们这帮孩子老是嫌大人管得太宽。”
傅家钧当然不需要沈栀现在就给出什么保证,换句话说,他也不需要这口说无凭的保证。
警钟敲过,能在沈栀心间留下个回音,他今晚这番话的效果就算起作用了。
相信傅家钧也是提前有了解过沈栀做事总喜欢搞‘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那套原则,才促成了他今晚这场软刀子谈话。
他想,以沈栀的性格,当然知道,后续应该怎么把握住这个分寸。
……
沈栀下楼时,正好碰到傅明彻。
“你去哪了?”
沈栀下意识往上瞥了眼,回收目光时笑道:“刚才遇到个之前的客户,多聊了几句。”
傅明彻往上看了好几眼。
他点点头,转而问道:“饿了吧?”
“还好。”沈栀随着他来到一楼。
他们这个聚会是两天一晚的形式,今晚不离开的人都可以下榻这间酒店。
沈栀没想到自己也有入住资格,想来应该是傅明彻提前为他办理好的。
两人在去往餐厅的路上,傅明彻主动道:
“刚才在赵策那边待了会。”
沈栀轻轻挑了挑眉。
看来傅明彻是无意瞒他的。
“嗯。”沈栀看向他。
傅明彻迎着这个目光,道:“我是不是之前没跟你提过,我有个小弟。”
“亲的,”说这两个字时,沈栀没从他脸上发现任何异样,“今年大学刚毕业,应该也就这几天,就要回国了。”
“年纪跟你认的那个弟弟差不多,”傅明彻难得跟他拉家常,“等他回来了,没准还能介绍这俩小的认识认识。”
沈栀轻轻笑了下,他还没开口,身后忽然响起点小骚动。
两人转身朝后看去。
不远处正走来两人,跟在傅家钧身侧的正是今晚这场聚会的主办人,同时也是肃津商会的副主席。
既然两人都是大人物,身后自然还跟着不少人陪同。
当这群人浩浩荡荡地朝他们这边走来时,沈栀能明显感觉到,傅明彻刚才还攀在他肩头的手,下移到了他的腰侧。
虚虚一拢的姿势,不是什么过分举动,却尽显亲昵。
在快走到两人跟前时,沈栀见一直低着头的傅家钧终于朝他们这边瞥来。
随同他一起的,还有身后数双眼睛的注视。
傅明彻拢着他腰的力道,则更加紧了些,他目光不偏不倚,与傅家钧静静对视了一眼。
沈栀也说不上,因为这个小插曲,他心头是何滋味。
等这帮人离去后,他想起,自己刚才走动间,听到的一些议论。
这些议论的源头,除开傅明彻今晚竟然会来外,最具话题性的,应该还是他今晚竟然公开带了一个男人过来。
两人随后在餐厅简单吃了点。
酒店晚间还给大家安排了很多休闲活动,目的是方便大家社交。但沈栀推说有点累,先回了房间。
他回去后确实浅眯了会儿,大概晚上九点多,等他洗完澡出来,正准备处理点工作上的事,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