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从接到这个电话开始,到处理完所有事情,已近凌晨三点多。
电话是六院打来的。
事情是因为他母亲突发心梗。
好在这种突发状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也幸好今晚是她母亲的那位主治医师值班,在值班护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采取了有效的急救措施。
人生中很多幸事,大抵可以用‘虚惊一场’来形容吧。
但这件事,埋在沈栀心间,却渐渐成了一个隐忧。
工作这几年,沈栀不光帮他母亲把之前欠的外债全部还清了,还额外存了笔钱。
以前是没条件,他手头不宽裕,实难给她母亲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但现在……
沈栀望回手中拿着的那个相框,他用右手拇指轻轻摸过相片中女人头上渐生的白发。
沈舒岚今年不过50出头,却已经有了隐隐白头的趋势。
沈栀始终记得,沈舒岚领养他那会,他已经7岁多,正是准备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按理说,像他这般大的孩子,在领养人眼中,并不是一个最佳选择。
这道理就好比养狗,哪有人喜欢一上来就养只大狗的,都是喜欢从丁点大开始养起。
这样等大了,既能跟自己越来越亲,而且,人小,想法自然就少。
即便如此,沈舒岚依然力排众议,在一众孩子间,选择了他。
后来这问题横亘在他心间,答案还是沈舒岚自己告诉他的。
“你啊,”沈舒岚点着他鼻尖的那点指尖温度,沈栀每每回想时,都能记起,他也记得沈舒岚告诉他,
“我去了3回,每回呢,都发现你永远都是站在最远最偏角落里的那一个。”
“当时给我的感觉,就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你似的。”
“但你知道么,”沈舒岚张开双臂,把瘦小的他,揽进怀中,
“可是,所有这些小孩当中,就属你看过来的目光,藏着最深的渴望。”
“所以啊,我当时就在想,”沈舒岚稍一偏头,长发便滑落下来,沈栀至今还记得那头如墨般顺滑长发掠过他脸颊时,所感受到的冰凉质地,“你明明希望跟人离开,但表现出的样子却又是最抗拒的。”
“太矛盾了啊,”沈舒岚幽幽叹了口气:“我还记得第一次离开的时候,你们当时那个老院长,跟我说,你啊,就是性子不太好,又独又冷的,叫我一定要慎重,一定要考虑清楚。”
“但我后面连着又去了两次后,就渐渐明白过来了。”
有时候,那些看似矛盾的背后,内核都是一样的。
就像渴望与抗拒,不过是孤独本身的内敛与外显。
沈栀记得很清楚,也是自那天后,‘沈阿姨’的称呼,从此改成了——
“妈。”
沈栀把相框轻轻放回桌面,又点开手机邮箱,再次把那封他标为星号的邮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其实他不用这么做,也对邮件中的内容,几乎做到了倒背如流。
潜意识不断告诉他,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
可也是直到这封推介信真的发到他邮箱中后,沈栀心头那个忽明忽暗的念头才算真正显现出来。
今晚傅家钧的那番话,也算再一次地提醒了他,他确实该早做打算了。
不管是带沈舒岚出国,还是……
还是那些蒙尘往事,9年了,是该到了真正做了断的时候了。
……
傅明彻离开的时候,本来是想去沈栀房间跟他打声招呼再走的。
但他最终没有敲开面前那扇门,他想起了不久前,他把手刻意放在沈栀腰间的那个举动。
好在,他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意外碰到了赵策,跟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叫他在这边多照应着点,他这才稍稍安心地离开。
他马上要去的地方是机场,目的是接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口中的‘亲弟’,厉小野。
等他赶到机场时,厉小野已经出了机场大厅,就站在一旁的花丛边等他。
诚如赵策所言,当年看着就挺高大的帅气小伙,现在不光长高不少,眉眼间也全都长开了。
傅明彻对他的那位生母有点印象,如今看去,小野长得其实越来越像那人了。
但藏在清隽眉眼间的那份锋利,又有点傅家钧的影子。
傅明彻走到近前,盯着他看了一两秒,才道:“换发型了。”
他还记得当年把这小兔崽子送走的时候,国内正在流行杀马特,小兔崽子虽然没留能把半张脸都遮住的斜刘海,但到底把头上那几撮毛用发胶固定成了冲天辫的造型。
雷得不行,自个却觉得又时髦又帅气。
傅明彻难得能想起这些往事,感慨之余,他抬手照着厉小野头上胡乱一撸。
厉小野立刻抬手挥开,叫了他一声“哥”。
眼见那眉间的锋利随着这声,瞬间消弭于无形。
阔别8年之久的人,才总算在对方身上,找回了点当年熟悉的感觉。
傅明彻当即一拍他的肩膀,“走。”
傅明彻没犹豫,他导航定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哥先领你回我住的地方。”
厉小野从这句话中,明白过来他哥说的是哪里,当即道:
“好,全听哥的安排。”
傅明彻转头瞥了他一眼,等车拐到主路上才问:“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诶,”说起这个厉小野也是头大,“航班晚点了,哥你知道晚点了几个小时么!”
傅明彻听他那语气,突然间很想笑。
因为这感觉让他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8年前。
明明都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大小伙了,可每回见着他还跟个小孩似的,总喜欢围着他转。
但凡得点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起的人,也总是他。
傅明彻很难说清楚,按说他们这种关系,该是对立的塑料兄弟情,才算正常。
但现实情况是,他对小野的芥蒂远没有那么深。
傅明彻想,可能是因为他妈的缘故,他又转头看了眼坐在副驾,正准备连接车载音响的人,又想,可能他就是单纯跟这小孩投缘吧。
“之后有什么打算?”在舒缓的音乐声中,傅明彻淡声问道。
厉小野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他先是转头看了眼傅明彻,随即又把目光投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全听哥的。”
“哥你指哪我打哪,绝不含糊,没有二话。”
傅明彻轻轻笑了下,当然能听出来这是敷衍他呢。
他想,孩子是大了哈,心里有什么想法,竟也学会隐藏了。
不过他这个当大哥的,又不是个望子成龙的家长,不过随口一问。
傅明彻的想法也简单,如果后续厉小野想做什么事,有需要他的地方,他当然没有二话,就看他自己想做什么了。
“赵策还记得吗,”傅明彻道:“听说你回来了,他最激动。”
厉小野把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了起来,语气还挺兴奋,
“记得记得,策哥现在做什么呢?”
“搞了个小公司,”傅明彻道:“文娱产业相关的。”
他见厉小野眼眸一亮,有点奇怪,“怎么?想当明星?”
“哥,”厉小野拖长尾音,“当明星说白了,还不是在给别人打工。”
厉小野乐悠悠道:“我就不能学学策哥,也拢一批人给我打工,再不济,我自己开个工作室也行啊。”
厉小野越说越没谱,“诶对,哥,要不你来给我当经纪人怎么样?”
“咱这可是兄弟联手,其利断金啊,说什么也得在内娱整点动静出来。”
车辆到地,傅明彻看了他一眼,难得有点无奈,
“行了,赶紧下车。”
……
跟他同样有点无奈的,还有我们正一只脚伸进内娱,企图搅点浑水的小赵总。
赵策一般在遇到棘手问题时,反而喜欢冷处理。
他目前思考的问题是,该怎么委婉地把他刚才了解到的情况,跟他兄弟在交代清楚的同时,还能把他兄弟给稳住。
两人进屋,傅明彻刚把厉小野安排到次卧,电话就响了。
厉小野人精似的,“哥,你先接电话,我得赶紧洗个澡去。”
傅明彻看着他背影转进卫生间后,接起电话。
赵策在那边听了他一声‘喂’,又一声“喂?”,在电话要挂断前,他这才有了点豁出去的勇气,“彻啊,咱弟弟接着了吧?”
“有事说事。”
“……”
果然是发小,他刚撅个腚就暴露了。
“那什么,”赵策斟酌道:“是有个事,就上回,小王总领着一帮人去你酒吧捧场那事,你还有印象吗?”
傅明彻稍作回忆,那晚,应该是他第一次遇见沈栀。
“怎么了?”
赵策只好把视频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他了。
“不过好在,那段视频没有被放出来,”赵策笑得有点勉强,“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哈。”
但很明显,傅明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如果事情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那王元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他想让傅家钧难堪,但现实情况是,他失策了。
傅明彻想,恐怕不是他失策,而是有人让他失策了。
但傅家钧看完视频却没找自己。
傅明彻依然记得,傅家钧带着一帮人与他错身时,两人静静对望的那一眼。
他刻意搭在沈栀腰间的手,却并没有从傅家钧眼中捕捉到任何异样。
看来不是他父亲修炼的好,而是提前就已经知道了。
傅明彻忽然记起,他在二楼终于找到沈栀时,沈栀跟他说,自己刚才在跟认识的客户聊天。
他当时就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但说不好问题出在哪。
如今想来,他明白了。
当时那种场合下,沈栀怎么可能会跟之前相熟的客户,在二楼贵宾室单独见面。
那里开设的房间,都是供这些老总们‘密谋商谈’的地方,根本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沈栀说谎了,所以他在那屋见的人,只可能是……
“喂喂?”赵策在电话那头着急喊完,见傅明彻并不应声,只好道:
“你先冷静点,也许事情并……”
“沈栀还在那边吗?”傅明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刚才就想跟你说来着,”赵策为难道:“我也是刚跟酒店的工作人员确认过,说是沈经理大概在3个多小时前就已经离开了。”
3个多小时前,那不就是自己去接小野的时候。
“知道他去哪了吗?”
“……”赵策呐呐,“这,这我上哪知道去啊,没准,人自个回家了?要不……”
“喂?喂喂?”
赵策着急忙慌地一看屏幕,好嘛,狗东西又给他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