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开出去好一会儿了,傅明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实在沈栀那,他或许跟赵策并无两样。
赵策不知道他去哪了,他也不需要提前跟赵策说一声。
反观自己,现在同样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到家,当然,沈栀也完全没有跟他提过自己已经离开的事。
所以,在沈栀那,他到底算什么呢?
而傅家钧又会跟他说什么?
傅明彻心知,现在这种时候,越是着急越无法解决问题。
只好强自冷静了会。
也就是说,今晚因为视频的事,傅家钧曾经单独找沈栀聊过。
试想,傅家钧之所以找他,肯定就是因为看了视频的内容。
那就是知道两人关系了。
然后他在二楼楼梯间碰到沈栀,到两人一块吃完饭,这期间,沈栀都表现得十分正常。
这当中唯一一处不正常的,应该就是他刻意把手放在沈栀腰间的那个举动。
所以,如果他是沈栀,他一定会认为,自己这么做,甚至今晚把他带来这个聚会,完全就是为了利用他。
傅明彻并不清楚沈栀是否知道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不对付,但从他跟沈栀相处这些时日以来所表现出的情况看,以沈栀的聪明,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他一定是误会了。
傅明彻很清楚,自己今晚之所以带他过来,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在工作上尽自己所能帮到他。
而且他也提前查过,他自己也并不知情,傅家钧今晚会到场。
如果不是这人出现在主席台上,他到现在都以为这人还在国外。
深夜街头空寂辽远,傅明彻油门加到最大,用了不到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已经来到了沈栀家楼下。
他还是把车停在了之前那地方。
傅明彻朝上望去,盯着沈栀家客厅那扇窗户看了眼,而后,他直接朝单元楼门口走去。
如果说早在他做出这些举动前,沈栀就已经见过傅家钧了,那自己之后做的这些,落在沈栀眼中又算什么呢?
傅明彻敲门的动作忽地一顿。
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毕竟已近深夜。
但现实情况是,傅明彻抬起手,终是‘叮’的一声,按响了门铃。
他确实等不到天亮了。
这声之后,傅明彻又连着摁了两下。
但门内没传出任何声音。
傅明彻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有种感觉,他知道沈栀此刻就在屋里,而给不给自己开门,则是这场无声对峙的关键。
于是,他抬手,直接敲在了面前那扇绿漆铁门上,“咚”的一声,一瞬暗下去的楼道感应灯,顷刻又亮了。
“沈栀,是我。”
“你先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傅明彻尽量保持着话音的平稳。
老小区隔音效果不太行,随着这几声,四下复归静谧中,傅明彻能明显听见,沈栀家侧边那户屋内传出些响动。
在傅明彻抬手,又一轮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的前一刻,他面前的门。
开了。
但开的只是里面那扇木门。
两人就隔着中间这扇铁门彼此对视。
过了好几秒,沈栀才道,
“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要打开外面这扇门的意思,傅明彻直接道:
“你先开门。”
刚才传出响动的那间屋,这会房门溜了条缝。
沈栀知道这户人家,住着一对老夫妻,其中那位大妈好像还是小区居委会的。
他记得自己刚搬来那会,大妈知道他是单身,每回见他,都要拉着他问长问短,还曾试图给他介绍过相亲对象,但到底让他婉拒了。
沈栀不喜欢被人窥视的感觉,而他也清楚,如果他现在不放傅明彻进来。
按他的性子,势必不会轻易离开。
房门一开一合间,裹挟进不少冷风。
沈栀紧了紧身上的睡衣,把人领到客厅后,他转身道:
“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可在经过傅明彻身边时,傅明彻直接伸手,把他抓住了。
“沈栀,”傅明彻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就不想先问问,我为什么会大晚上的过来。”
“是啊,”沈栀盯视回去,“小傅总不提,我都要忘了这茬。”
沈栀回头看了眼挂钟,语气显得很疲惫,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么。”
“你跟我父亲见过面了。”
傅明彻说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沈栀抽胳膊的动作一顿。
但下一秒,他还是强硬地把自己胳膊从傅明彻的钳制中,抽离了出来。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傅明彻阻住了他的去路。
沈栀很轻地笑了下。
“小傅总,我想请问,我有什么义务要事事都跟你汇报?”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沈栀很平静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小傅总,你可能真是把我想的太聪明了。”
“但说实话,我很多时候都搞不懂你做的这些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傅明彻试图缓和两人间逐渐紧张起来的气氛,
“我今晚既然站在这,就是想过来跟你把事情说清楚的。”
沈栀没吭声,只静静看着他。
似乎在说,‘好,你说。’
傅明彻缓了好几次情绪起伏,才道:
“我今晚确实不知道傅家钧会在那,我之所以带你过去,是因为……”
“我知道。”沈栀直接打断了他。
傅明彻带他过去是为了什么,沈栀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或是故意把你带到他面前。”
“傅明彻,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话,很矛盾吗?”
沈栀能从他眼中看到迷茫。
那是沈栀甚少能从傅明彻眼中看到的情绪,但今晚他确实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
所以沈栀在想,其实在对待两人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上,他心里或许并没有他表现出的这么强势。
他有顾虑,沈栀能感觉到。
“你到底是希望你父亲知道,还是不希望他知道?”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傅明彻避开了这个问题。
他一下抓住了沈栀双肩,又把这个疑问重复了一遍,
“你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沈栀渐渐感受到了肩背传来的痛感,但他心底却是异常平静,
“很难猜么,”沈栀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你觉得,你父亲会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又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傅明彻声音有点哑,但语气依然是强硬的,他道:
“不管他说什么,那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跟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需要听他的。”
其实傅明彻想说的是,你不需要怕他,但他也心知,以他现在这样,似乎还做不到让沈栀有底气能这么想。
沈栀看着他,眼神很冷静,过了好会儿,他才开口,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
“傅明彻,你是不是搞错了。”
沈栀道:“我跟你才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们才是身份不同,家世不同,甚至阶级不同的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的人。”
“其实你父亲并没有跟我提别的,”沈栀道:“我也并不认同他说的话,不过有一点,我希望我们都能达成共识。”
沈栀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知道的,任何事情一旦破坏了游戏规则,就不好玩了。”
“你说对吗?”
“你当我们是什么关系?”
两句话,两人几乎同时脱口。
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但彼此依然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份深深压抑后的汹涌。
“你呢,”沈栀不甘示弱地问回去,
“在你心里,你又当我们是什么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不管傅明彻口中会给出什么答案,沈栀心尖都在微微发颤。
傅明彻把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
“那晚的那个吻,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此时客厅内并没有开大灯,但即使灯光幽微,沈栀依然能从这斑驳光影间,看清漫在傅明彻眼底的那抹赤红。
他心底同样不好受,有种又酸又涨的无力感。
但说出口的话依然是尖锐的。
沈栀问:
“傅明彻,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不清楚?”傅明彻咬着牙问他。
“我不清楚。”
傅明彻差点用青筋暴涨的那只手扼在他脖子上。
“好,沈栀,那你听清楚了,”傅明彻说到这,话音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道:
“我就想从你口中听到,你说,你喜欢我。”
沈栀一下就笑了出来,但那笑容却是丁点温度都无。
“傅明彻,你不觉得,想让别人奋不顾身的前提,是自己得先把心交出去吗?”
沈栀问他,“你,敢,吗?”
至少在这刻,傅明彻还是不懂,怕输的人,是不可能成为赢家的。
“没话说就滚,”沈栀撕开了两人间最后的体面,
“傅明彻,你大晚上来质问别人前,是不是也该想清楚了再来。”
沈栀说完就要走,但傅明彻就跟着了魔似的,就是不让他离开。
两人拉扯间,用力过大。
沈栀避不及,一下往后仰去,“咚”的一声,撞到了身后的柜子上。
傅明彻这才松开他,忙问,
“你怎么样,没事吧?”
沈栀一把挥开他,径直朝卧室走去。
随即又是‘咚’的一声,房门重重闭合。
夜里忽然就起了大风,灯影摇曳间,独自站在门外的人,静静待了很久,很久。
在破晓时分方才离去。
……
清晨,裹挟进雾霭中的雨滴摇摇欲坠,潮湿弥蒙间,终是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渐成瓢泼之势。
沈栀从屋内出来后,透过水流如注的窗户,向下望去。
同一个地点,他盯着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眼睛酸胀,直到眼底模糊。
他辨不清到底是因为今早这场雨雾的缘故,还是眼底潮湿所致,视线模糊中,他似乎能看见那抹显眼的红色车身,但又觉得那不过是他想象出的幻影。
傅明彻要他的真心,可一个人的真心又怎么可能轻易交付呢。
他错过一次,虽然知道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但往前迈一步的试探背后,还是跟着深深的恐惧。
他应该相信么,再一次的相信。
大雨中,轻轻掀起的一角,在窗前人犹豫良久后,到底还是被重新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