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你又犯病吗？诶！滚开。”

    宋音之被他拖着，嘴里骂骂咧咧，走得磕磕绊绊，好几次险些摔倒，都被段秋平掐着手臂硬拉回来。他力气极大，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宋音之喘不过气，用空余的一只手抓住段秋平的手背。他的手背干硬又厚重，粗糙得像是长满了细密的刺。不知道他的手覆在了哪处淤青上面，宋音之疼得跳脚，用力地想掰开段秋平的手指，脚下也停住动作，任由段秋平拎着她往前，身体被多余的力气牵扯，膝盖直接砸在了台阶上。

    疼痛加屈辱双管齐下，宋音之低着头不知道站起来，怕落下泪来。

    “又耍什么花招？你别以为……”

    宋音之却忽然甩开段秋平递过来的手：“你别碰，我自己会走。”

    说着提起衣摆，头也不抬地往山上走去，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力气跺下去的一脚，脚步声极大。

    段秋平被她落在后面，抿着嘴盯着她背影看了几刻，也抬腿跟了上去。

    他在宋音之拐弯之前揪住她后领往另一个方向走：“今天你的监狱在这边。”

    宋音之猛地跳起来，照着段秋平的胸口狠狠锤了两下：“我自己会走，你别碰。”

    段秋平抓住宋音之的拳头，伸手一捏，那拳头就散掉了。他将手指伸进她的手掌间：“碰一下怎么了，碰一下走得快。”

    也不顾宋音之的挣扎，将她关进了一间小屋子，这屋子藏在一座石山背面，极为隐秘。这回段秋平不仅将大门锁了，还将宋音之的双手双脚绑在柱子上不让动：“谁给你的剑，让你砍烂了原来那间屋子的大门？”

    宋音之将头一偏：“我自己抢的。”

    段秋平直起身，喘了几口气道：“你最好祈祷此战是我赢，否则你就跟我在这山头同归于尽吧。“

    “不用等同归于尽，你想弄死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段秋平等她说完，不致一辞地走了。宋音之盯着他的背影，有些迟疑。虽然是极力掩饰，但仍能看得出来腿脚有些不利索，莫非她那一脚真的踢重了？

    宋音之试着挣了挣，发现这铁链子结实得很。想来这段秋平是个变态，连当了土匪也忘不了从前玩的那一套。

    一抹火红的流云静静地挂在天上，像已经流出而永远不会干涸变色的血。

    刚一出屋门，段秋平就快步走到一颗树旁，撸起裤腿看腿伤。到底也没想明白宋音之对他哪里来的深仇大恨，踢这么狠，山下最有名的郎中都足足为他这条腿忙活了一整个白天。

    果子正要上山来找他，见段秋平神色郁郁，而且一眨不眨地盯着腿伤，还以为这伤势十分严重，吓了一跳，三步做两步小跑到段秋平身旁，伸手要去扶，却被段秋平躲开。

    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激，段秋平掩饰性地拍了拍果子的肩膀：“山下怎么样了？”

    果子如实答道：“他们人太多了，个个打起来猛得不得了，兄弟们有点架不住……”他声音小了，“不是后退就是死了。”

    段秋平一着急，险些磕倒。果子连忙伸手扶住。

    段秋平借力站稳，而后飞快地说：“你们能撤就撤。”这些人本就是无家可归，在世上飘飘荡荡，无根无依。常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是这个道理。他们可以毫不留恋地逃离，另立山头，三五个月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果子正等他说这句话，当下郑重地一点头，冲着天上发了个信号，忽然作个土蟾蜍的样子下蹲，很坚定地冲段秋平示意着。段秋平反而吓了一跳：“我不需要。”

    果子一笑，得意于自己丰富的经验：“我背着，跑得快。”也不管段秋平口里说着什么，很兴奋地把段秋平拍在自己背上，站起来就跑。

    急得段秋平用力扣他肩膀：“回去，蠢货！”

    果子跑得卖力，没一会儿汗如雨下，喘息着说：“我知道“白眼狼”不是你名字，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跟我们肯定不是一路人。我们这些人命贱，跟杂草似的，分散得到处都是，又容易活，所以没事。但你不一样，我想先护住你。”

    段秋平啧了一声，松了松手指：“挺讲义气，可以赏。”又拍了拍他肩膀，“放下。”

    果子像没听见，跟拉破车的老牛一样只顾低头猛冲。

    段秋平看准时机，一把捂住他的眼。果子被迫刹了脚。段秋平的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掴了一下：“怎么不知道听话。”说罢跳下来，转身往回走。

    果子看着他不太利索的背影，实在是担心，又不敢拦，只能小跑着跟段秋平齐头并进：“只是一座山而已，老大为什么？”

    段秋平眼睛直勾勾盯着前路：“我妻子还在山上。”

    果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曾帮宋音之逃跑，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那姑娘……那姑娘没事，我去把她带下来。”说着干劲十足地往山上跑。

    段秋平眼疾手快，伸脚往他裤腿上一踩，手掌拍在他肩上将他扶正：“不用。”

    果子愣愣地看着他：“老大……”说话间段秋平已经越过他。

    果子一咬牙，揪着段秋平的袖子不放手：“我们把那姑娘带走，就都可以活命，为什么非要留在这？”

    段秋平不挣扎，而是冷冷地看着他：“听命令。”

    果子泄气松手：“抱歉。”

    段秋平继续往前走，果子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段秋平忽然开口：“我跟她保证过的，不会让她逃走，就算她们的人打过来了，我也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果子一头雾水，这是什么道理？

    段秋平继续说：“我有我的道理，你们不用跟着我送命，你们都可以走，不用跟着我。”

    果子不理解，只听出了个跟妻子置气、死都不肯退让的意思。他深深为此不值，正要开口劝，又听到段秋平警告：“但你再搞些没用的，我就把你从这山崖上推下去。”逼得果子只好噤声。

    拖着一条残腿紧赶慢赶，速度还是慢了。果子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段秋平斜他一眼，不再说话。

    走了一小会，果子看不过眼，又将段秋平扛在背上，一句话将段秋平的怒斥堵在喉咙里：“我背你去，还能快点。”

    等来到战地，山上尸横遍野，正厮杀得厉害。段秋平皱皱眉：“怎么还有这么多人，不是让走吗？”

    果子一言不发。

    山匪们厮杀之中，余光瞟到趴在果子背上的老大，又是错愕又是尴尬。段秋平连忙跳下来。没有藤椅，他就跳到老树旁边靠着，继续追问：“是我的话没被带到？”

    果子犹犹豫豫：“应该不是，兄弟们愿意留下。”

    一把暗箭冲着二人飞过来，段秋平拉着果子躲到树后面，心里还是气不过：“胡闹。”

    果子还是不说话，段秋平怒得直起身，谁知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又歪在树干上。他气得狠狠跺伤腿，暗骂自己真是没用。抬手指了指果子，又指了指正纠缠打斗的人群：“你去说，让这些土匪们滚。”

    架不住段秋平催促，果子扭扭捏捏地去传达消息，不一会儿又崩溃着回来：“不走，都不走了！大伙没地儿去。”果子激动得抱着树干哭，而后又挥起拳头猛砸，“谁都欺负我们，我们这些人就是贱的。”

    段秋平震动了，上去拦住他的拳头。果子突然像个小媳妇一样趴在他肩膀上呜咽。

    七尺大汉就这样崩溃着流泪，段秋平也手足无措。这些人可怜，他心软，但他更不能让这些人白白送了命。

    果子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老大走吧，你走了兄弟们肯定都跟着你。”

    段秋平有一瞬间的动摇，可一想到宋音之，他内心实在不甘。

    果子追道：“把那姑娘带上，只是挪个窝而已。”

    段秋平眼神又聚焦，坚定地摇摇头：“她身份特殊，只要她跟我们待在一起，那些人迟早会找过来。”

    沉默间，黄昏时闷热的空气流动，带来一阵燥热的风，吹到裹满了汗液的身体上，黏腻又厚重，闷得难受却又没办法剥开。

    他放不下宋音之，而千千万万个弟兄们又舍不下他。从伦理上来说，段秋平应该舍小取大，老实把他们的公主殿下交还出去便再相安无事，可是他做决定的那双手，始终被“不甘”两个字裹挟，让他犹犹豫豫不敢下手。

    思来想去，他突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最近的一处峰尖，从兜里翻出信号来对着天上。一下又一下，比过年还热闹。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

    此时黑夜还未完全降临，其实烟花的火星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并不明显，但放炮的人很明显。站在群峰之间，段秋平显得很矮小，可是他身体站定不动，于是放炮这个动作就显得很庄肃。

    苏迢一直在后方指挥，明明正规军和山匪的这一战打得十分轻松，根本就没有要到他下场的程度，可是段秋平一站上山峰，山匪们的士气空前高涨，这让苏迢不得不如临大敌。

    他不会知道段秋平放的是让山匪们紧急撤退的信号，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身份肯定不一般。活捉或者斩杀，都是一项大功。但由于宋音之还在他们手上，他不敢害了此人性命。

    苏迢拔出剑来，直朝段秋平刺去。可是剑尖还没碰到他，段秋平自己就往山后倒去，苏迢呆在原地。

    山匪们见此情景，又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厮杀得更厉害，扬言要为老大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山匪正杀得酣畅，被人从背后捏住脚踝往后拖，山匪应激，一剑刺去，看清来人后紧急偏了一寸，段秋平却仍是受伤。

    他嘶了一声，拍开山匪要为他按压伤口的手：“我在隔壁山头等你们。”说完就像条泥鳅一样滑走了。

    那山匪呆了一会儿，冲着段秋平留下的一点血渍眨了眨眼，突然喜得一蹦三尺高。

    这里苏迢还站在段秋平站过的山峰上，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往下一看，战斗中的山匪的数量居然越来越少，而倒地的尸体却不见多。

    他虽没摸清其中原委，却也能隐隐觉出不对来，当即叫停。正规军退至山外，苏迢紧急下达了命令，重心不再倾向于攻山，转而“守山”，将所有可逃离的生路全部封死。

    然而就算是这样，山匪们的数量还是越来越单薄，苏迢知道肯定被他们钻到空子逃走了，干着急却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