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四个人要一起走,那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贺重山又出去买了一个小小的破木板车,往那两只驴子身上套了。又找王大娘买了一些稻草当垫子,买了一床破被子,给他们的受伤兄弟当掩护。
望春去厨房灶台上抠了一点灰,想办法把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人变得丑一点。一直都是把人往好看了画,反其道而行之十分为难她的手艺。
待望春勉强给男人画了张黑脸,出去洗手时,宝莹跟上去叫住了她和贺重山,背着人群说:
“别担心,我们到了江城就丢下他。”
“……什么意思啊?不是说……”望春有些懵。
宝莹解释:“他刚才说让我们再救他一命,为此不惜用那块玉锁换些盘缠。”
“没错。”望春答道。
“而我们送他回家,他再送我们五倍的盘缠。”
“……没错。”望春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块玉锁是羊脂白玉,玉中之王,很值钱的。卖掉玉锁我们和他分一分盘缠就够我们去洛阳了。我们又不图那五倍的钱财,没必要送他回家。”
望春这才明白宝莹的意思,她把这两件事情分开计算了。瞳孔震惊!
“可这不是失信于人……”
“我们本打算现在就抛弃他离开,他一个断腿的人留在这里马上就会遭人怀疑,必死无疑。我们带他到江城,本就算救了他第二命。”宝莹说得理直气壮。
“那他一个断腿的人怎么躲过官兵追捕……”
“那他自己再想办法咯。护送一个被荆州官兵追捕的坏人横穿荆州去雍州?哼!”宝莹冷哼一声,“他以为他是谁,花钱让我们给他卖命?他也配?”
望春看向贺重山。
“女公子英明神武!”贺重山赞许道,他又看向望春:“女公子说得没错,你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望春嗫嚅了几下,很快就下定决心答应了。
她现在不想一味地当好人了。怎么能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让王女陷入危险中呢,前面那对流民父子造成的危机还在折磨着他们呢。
…………
他们收拾妥当,贺重山又像背残废一样,遮掩着伤患的脸,将他背到了木板车上。光明正大地告别了办丧事的王大娘一家。院子里办丧事的人都忙着呢,也不过就多看了他们几眼。
宝莹出院子时,看见了缩在院门口的王小娘,七八岁的小女孩,套着发黄的旧麻布,看上去格外可怜。
宝莹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根玉簪子,插进了小女孩的小发啾里。若是昨天来这里时,她是绝对不愿意这样施舍的。但现在她可以卖掉那块羊脂白玉,这根玉簪就算不得什么了。
突然,她感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投在她身上,立刻回身望去,只见驴车上,玉簪的主人正一言难尽地盯着她,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宝莹理直气壮地走过去说:“她那么可怜,那么小就没了父亲,给她一点钱怎么了?你不要这么小气!”
她又打量了一下他那被木块绑住的腿:“我这也是在为你积德,你该感谢我才对。”
“……我没有小气,我……”男人语气有些纠结,但他很快就摆正了态度,说道:“恩公真是慈悲为怀,恩公的品行让人敬畏,多谢恩公为我着想。”
男人说话的语气其实颇为诚恳,但宝莹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
宝莹从男人身上扯了一半被子盖了木板上的稻草,坐上去蜷在上面,和男人面面相对。贺重山牵起两头小毛驴哒哒地走了起来。
宝莹盯着男人,他脸上被望春涂了不少锅灰,没了吸引力。
她移开目光,打量着这秋日的田园风光,突然探着身子兴奋地往前一指:“马!”
众人望去,村口两棵歪脖子树上,拴了七八匹老马。虽然品相不怎么样,但确实是马没错。
“买两匹?”宝莹乐滋滋地问。
“它们能拉这木板车吗?”望春眼睛也亮了。
两匹驴子拉一个木板车、外加两个人,已经是它们的能力极限了,望春只好跟着贺重山在地上走着。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可不好说。毕竟她从小跟着王女宝莹一起长大,同吃同睡。除了要伺候宝莹穿衣、吃饭、梳头这点活,别的跟富贵人家的女郎也没什么区别。如果说宝莹一分苦也吃不了,那她望春也最多能吃两分苦。宝莹走不了多远的路,难道她望春就能吗?那天摸黑在野外走走停停走了半晌,都差点没把她累死。
“不是很匹配,套上去了不太好赶吧。”贺重山说,“也只能慢慢走着,不能快跑。”
“那我们骑马呢?”宝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怎么骑?”
三人将目光投向木板车上的断腿男人。
男人眉头紧蹙:“这是刚才搜捕我的官兵的马,你们怎么觉得他们会把军马卖给我们?”
“你傻呀!马在这里,主人又不在,我们强买强卖啊!”宝莹一副看傻子的样子。
“……”男人惊奇地盯着眼前这个衣着普通,但出身一定颇好的娇女郎,没想到她嘴里居然吐出这样的话来。在他的猜想里,这样的大家闺秀一定该是风光霁月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不道德的事情呢?如果这话是那个侍卫,甚至那个侍女说的他都不会这么惊讶。
男人说:“我觉得不好,他们对我们没有起疑心,我们这样的行为是不打自招。”
宝莹不以为意:“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庄,就有一队骑兵来搜查你。你再走慢点,外面说不定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自投罗网。”
“所以我们要低调一点,装成普通路人。”男人说:“况且那又不是什么好马,跑不快的。村子那边还有能看见我们偷马的人家。”
宝莹回头看了一眼抛在身后的民居,强调道:“哼!我才没想偷东西,我是买,我会给钱的!”
话虽如此,但男人的话确实打消了宝莹强买强卖的念头。
他们路过那几匹老马,两头小毛驴被贺重山牵着哒哒地在路上走着。
众人沉默地前行,男人寻机会开口了:“在下姓秦名文正,不知道三位恩公如何称呼。”
“哼!”听上去像个真名,可宝莹不信。她指指自己:“我叫莹玉。”
莹,光洁美玉。
宝莹就是宝玉,她弟弟宝玚也是宝玉。
宝莹指着望春:“这是我姐姐,春花。”
她又指着贺重山:“这是我们兄长……”
宝莹正想给贺重山编个名字,就见秦文正接话道:“贺兄,重山兄。”
哦,之前她们当着这男人的面叫过贺重山的名字了。
“不敢当个兄字,我们现在既然是兄妹四人,那你自然才是兄长。”贺重山说。
三个人都看向秦文正,他看上去明显比他们大一些,问:“你多大了啊?”
“ 我虚长几岁,今年二十有六。”
宝莹点点头,她和望春才十五岁,贺重山也不过二十,他确实年龄比较大,她说:“那你就是贺老大了,我是贺老幺。”
“……”秦文正,“三位是哪里人?去江城做什么?”
宝莹顿时觉得此人有点讨厌,她都没想打听这个匪徒犯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他居然开始打听他们的来去。
她出门时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与人同行的情形,自然也没为自己一行人编一套过得去的谎话。
她很不想理他,但他们得把他带到江城换那块玉锁,也不好半路丢下他,不得不跟他虚与委蛇。
宝莹便忽略他嘴里的真实意图,转而胡扯道:“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是建业人,去江城探亲,半路遇上了一对流民父子,好心收留了他们。哪知他们见财起意,夜宿时驾了我们的马车跑了,当时你与他们起了争执,没想到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我们钱财尽失,露宿荒野,好在身上还有一点值钱的首饰,换了银钱给你治了腿,又在农户家里买了这简单的代步工具往江城而去。”
至于那所谓的流民父子中的儿子不过是个八岁小孩,这种丢人的真相就不要到处说了。
秦文正看着宝莹的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意味,他看看贺重山又问:“我们兄弟二人也都是身强体壮的人,怎么没打过那流民父子?”
“……因为贺重山捡柴火去了。你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自然不是人家的对手。”
秦文正了然地点点头,又问:“不知去江城探哪家亲戚?所谓何事?现在我们要改道去雍州探亲了,不知道耽不耽误你们的事情。”
谁要跟你去雍州,等拿到你的玉锁换了钱,我们就分道扬镳。宝莹在心中暗想,表面却很淡定地答道:“不耽误。”
秦文正又问:“不知道这江城的亲戚该怎么称呼?”
我在江城能有什么亲戚,宝莹不耐烦地想,她反问道:“现在不是去雍州探亲了吗?雍州有什么亲戚该你来想。”
秦文正淡笑着说:“可我一个人说一套亲戚关系出来你们三人记,岂不麻烦,记不清楚容易穿帮。还是把你们在江城的亲戚搬到雍州去吧。”
见他又将话题推了回来,宝莹算是明白了,这个法外狂徒连编都不想编一点谎话。也好,他们也并不想知道这个罪犯的一丁点真实信息,不想跟他牵连过深。
她只好在自己的亲戚里挑挑拣拣,很快就凑了一家。
“我有一个姑妈远嫁雍州,前些年不幸病死了,留下了三个孩子。我那姑丈很快又新娶了一房妻子,新夫人却不是个贤惠人,吞了我姑妈的嫁妆不说,这些年还没少苛刻我姑妈留下来的孩子。我一个表姐如今要成亲了,奈何嫁妆微薄,我父亲便让我们兄妹四人送一些添妆过去,因而我们带了不少钱财,没想到路上却遭了此祸……”
“不知姑丈家姓什么?”
“姓秦。”
“……放心。”秦文正一噎,很快又面不改色地答道,“我这个做兄长的定会为秦表妹添一笔丰厚的嫁妆!”
“要快!”宝莹看了一眼贺重山,他一手牵着小毛驴,一手被望春挽着,在秋日的道上慢悠悠地走着。就算秋日的日头不算太晒,也架不住这样晒得久啊。况且这样坐着也不舒服,宝莹有些难挨。
“要快!”她不甘心地说:“不要误了表姐的婚期才好。”
说着,宝莹有些怀念村口那几匹老马了,老马也是马呀!比毛驴拉的木板车好多了。
她正想着老马出神,耳朵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
“前面的人——站住!!”
四人闻声回头望去,只见官道上疾驰来一队骑兵。看盔甲的样式,和刚才村里面搜寻他们的人是一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