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郎好像误会了什么,但这样正好。
宝莹也踱步过去做出安慰的样子,对她又是抱又是拍。老实说,她不擅长此道。
女郎反抱住俩人,悲泣地说:“从今以后我们三个就要相依为命了。”
“???”
宝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觉得这女郎可能以为自己和望春是新买来的婢女,故作吃惊地问:“此话怎讲?我俩今日才来,送我们来的人只说让我们去过好日子……”
她留足了话头。
“哪里有什么好日子?你们也不过是被骗了罢。”女郎果然如她所料那般,将话接了过去:“父亲要将我嫁给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做那第十八房小妾,你们要作为我的婢女陪嫁过去。表面是做婢女,可特意重新挑了些长得漂亮的来,谁还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呢?呜呜呜——”
“什么——”宝莹失声叫道。她提起地上的灯笼照亮这个女郎的脸,看上去明明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竟要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当第十八房小妾!
天下怎么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宝莹想起她爹要把她嫁给一个大她十一岁的老男人,心里本来是很不满的。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和这位女郎的未婚夫婿一比,二十六岁的男人简直青春年少,风华正茂!
“你多大?”宝莹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万一这个人只是长得年轻,实际上是死了两任丈夫回家寡居的寡妇呢?
“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满十五了。”
这女郎竟然还比她要小一岁!
“你娘亲呢?”宝莹冷冰冰地问,“莫不是死了吧?”
女郎也听懂了宝莹的话,倒不见怒意,抽抽噎噎地说:“我们兄弟姊妹那么多,夫人甚少管我们,她是不会为了我这样的孩子去反对父亲的。我亲娘不过是一个妾室,能在父亲那里说上什么话?何况……她看重哥哥,求之不得呢。”
“求之不得?为何?”望春疑惑地问,谁家亲娘把女儿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会求之不得?
“自然是男方家大业大……我亲娘还指望我讨好那老头,给我那没本事的哥哥讨个官当呢!”话说着,两条汩汩的泪水又从她眼里流了出来。
宝莹心想,就算你哥哥有本事,那也不能让商人去当官啊,有钱了就想有权,那还得了。
看着那两行清泪,宝莹的目光移到桌上的茶壶上。她提起茶壶给她斟了一杯凉水:“你哭了那么多眼泪,喝口水补补。”
“嗯?”
咕嘟咕嘟……
强行灌了一杯水,勉强堵住女郎的嘴后,宝莹绞尽脑汁地安慰着:“别怕,他都六十多了,活不了几年的。”
望春斜着眼睛看宝莹,眼里一定满是警告,但夜色昏暗,宝莹权当看不见。
“嗝!嗯?”女郎打了个哭嗝,暂时歇了哭泣:“可……可万一他特别能活怎么办?万一他活到八十岁,那我岂不是一辈子就……”
女郎说着悲从中来,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那他都六十几岁了,出点什么意外一命呜呼也是很正常的……吧?”宝莹若有所思地说。
女郎顿住了,她愣了好一会儿,彻底不哭了。她使劲抹抹眼泪,牵起宝莹的手捧在心口:“姐姐聪慧,求姐姐助我。”
望春又斜着眼睛看女郎,眼里满是震惊。她能听懂宝莹疯言疯语里的潜台词,是因为她和宝莹是一同长大的,没想到眼前这个女郎竟也能瞬间抓住宝莹话里的关键!
寂静的夜里一下子陷入安静,三人都闭了嘴。
面对这样突兀情形,女郎又补充道:“姐姐要与我一起去伺候那个老头,想来也是不愿意的,所以这不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姐姐自己。”
宝莹一句脏话咽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去当第十八房的小妾居然还要自带漂亮婢女!!
女郎眼睛里还含着一点泪花,在灯笼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她期待地看着宝莹:“不知姐姐要如何行事?我身无长物,只勉强存了一些私房钱,姐姐尽管拿去使。”
哪怕是在黑暗中,宝莹也看见望春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宝莹:“……”
她爱说这样的疯话,可多数时间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可没真的执行过这种真要人命的事情!
宝莹只好敷衍道:“姐姐莫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她和望春好说歹说,颇废了一番口舌,终是将这个丫头糊弄了过去。
这个丫头名叫黄茵茵,是这黄府的十二小姐,年方十四。这府里家大业大,兄弟姐妹也多。但她最亲的,也不过只一个当妾的母亲,和一个没本事的亲哥。
她爹给她许了一门骇人的亲事,去给一个六十多岁的高官当第十八房小妾。这门婚事有诸多好处,对他们家族来说自是又攀上了一位高官。就连她那没本事的亲哥也有机会许个官做,因此连她亲娘都喜不自胜。
所以这家里除了她,也就她的贴身婢女不满意这门亲事。她那从七岁就一起长大的婢女自诩也清秀可人,生怕被死老头看上,为了不陪她一起嫁人,要死要活地跟她恩断义绝了。所以,她看见宝莹和望春两个新来的美貌少女,还以为是她的新婢女呢。
宝莹和望春陪她哭了一场,一下子就升级成了她的闺蜜、心腹兼贴身婢女。又借着这天色不早的名头,好说歹说哄着她回屋睡觉去了。
而宝莹和望春也随着这位女郎,一起偷摸着回了她那西厢房里最靠南的小房间,三人挤在一张床上睡了。这床挤了一点,放以前宝莹可是睡不着的,不过现在嘛,不挑剔。
今天一天过得真是丰富多彩啊,她们早上起来遇到来搜查的官兵,离开村子又被官兵追上,他们反杀了官兵后一路跑到了这个县城里。又因为奸商换不到银钱跑来偷奸商家的库房,却阴差阳错躲过了今天第三波追兵放火烧客舍,想出城却被守城的士兵发现,好不容易想到个可以躲人的地方,却又碰上哭哭啼啼的十二娘……
明明只过了一天,却感觉过了半个月。
宝莹沉下心神,让自己缓缓入睡,入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但折腾了一晚上,身心俱疲的她一时也没能想起来,只好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
月上中天,两个人影又翻墙进了黄老爷的府邸。
秦文正在那两丛竹子里面转了转,没见宝莹和望春。两人又分头四下转了转,还轻声喊了喊,也不听有人回答。
“她俩人呢?”贺重山语气不好地问。
秦文正指了指那两丛竹林:“我明明叮嘱她们待在此地不要走动,难道被家丁发现抓起来了?”
可这府邸又大又安静,他俩想抓个人用非比寻常的手段打听一下都不方便。
贺重山使劲儿揉了揉眉头,深吸一口气,道:“先找这家里巡夜的人打听打听吧。”
这打听手段,自然都是让人提前下工的手段。
…………
“啊——这两个丫头是哪里来的?昨晚睡觉时这床上还只十二娘一个人呢!”
宝莹被叫醒时还很恍惚,她愣愣地盯着帐顶的罗曼缠枝绣纹发神,紧接着一个巴掌彻底将她拍醒了。
打宝莹的是个粉衣婢女。望春醒得比宝莹早,毕竟当了多年侍女,机智的她在外面有动静时就起床穿好衣服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宝莹被人拍了一巴掌,不知所措。
粉衣婢女见宝莹醒了,又转身去干活。她一边打水,一边还嚷嚷:“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睡女郎的床,大清早了还不起床……”
“要你管!”睡里面的十二娘蹭得一下坐了起来:“你既然不愿陪着我一起嫁人,又何必对我身边新来的婢女吆五喝六,彰显你的威风!”
那婢女一愣,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脸色铁青着将帕子往水盆里一摔:“十二娘既有了新人使唤,那奴婢就不伺候了!”
说着居然就捂着脸呜呜呜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
宝莹摸了摸有几分疼的脸,感觉非常无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窈窕的美貌妇人掀开帘子进到里间来。她眉头微蹙,一开口,声音软绵绵的:“大清早的,你就瞎嚷嚷什么?整个院子都听得到你的声音。你莫不是真想让老爷、夫人知道你对婚事不满?”
说着她靠近床边,去拉十二娘的手,十二娘睡在最里面,往宝莹身后一缩,没让她拉到。
美貌妇人被女儿当着奴仆的面下了面子,转头就打量着宝莹和望春,开始指责:“这两个丫头什么时候送来的?怎么这般没规矩?!还睡女郎床上了!”
“是我要她们陪我的,你莫惩罚她们。”十二娘赶忙探出半个身子说。
美妇人面色稍霁,但还是肃着一张脸看着宝莹和望春,喝道:“还不起来伺候小姐梳妆,懒着做什么!”
宝莹:“……”望春昨晚说什么来着,要小心,不要被拉去干活。
望春眼疾手快,将极不情愿的宝莹从床上拉了下来,拖到屏风后面穿衣服去了。
没了下人在中间当炮灰,母女两终是又对上了,美貌妇人坐上床终于扯过女儿:“还要我怎么跟你说,你就算闹脱了这一桩,下一桩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能嫁去那般权贵人家,也是你的福分。况且你哥哥还指望着你,他好了也是你的依靠不是?”
她觑着十二娘面无表情的脸色:“还不快起来,去给夫人请安。”
望春紧赶慢赶地给宝莹勉强收拾妥当了,又赶紧去伺候十二娘洗漱梳妆去拜见夫人。好在那美貌妇人嫌弃两人不知礼数,没让她们跟去给这黄家的大夫人请安。
待母女俩带着个婢女走了,这屋子里安静下来,两人才有心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哎呀,贺重山和秦文正呢?昨晚有些累,竟然把他们忘了!现在怎么办?”望春问。
“他俩应该在找我们吧。”
“那我们要怎么和他们接头?”
“搁院子里坐着,会找来的。”宝莹随便地说。
“要是他俩久久不来呢?”望春忧心地问。
“那就在这儿当婢女。”宝莹无所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