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驿

    过了江南,越往南走越荒芜,有时走了一天,也只见得几户零落的人家。南疆偏远,明澈也未曾去过,一路上人马便只依靠萧晟手上的一张地图。

    明澈瞧着那地图画工精致,不像是过路行商所用,问道:“你这地图好似与别处不同,是如何得来的?”

    萧晟看他一眼,有些惊讶:“何止是不同,我这地图范围从京都一直延伸到南疆,全天下怕是也只有一张,你难不成看见过相似的?”

    “我也没研究过别的地图。”尴尬了。明澈四处游历,大多跟着商队随缘行走,从未自己看过路线,只知道商队的地图粗糙些。

    “这图是阿煦画的,当年我们从南疆一路向北,去往京城的路上,她一边定战术,一边开前路、画地图,或许有比她更高明的画师,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沿途的地形。”

    “陛下还会画地图?”事关李煦,明澈没忍住多问了两句。

    “她会的可多了。”萧晟想起往事,笑容都变得柔和,“小时候无论学什么,她都最快学会,学会了还要在我们几个面前炫耀。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画图只是她最不起眼的能力。”

    “那将军的骑射,也是和陛下一起学的?陛下学得快,想必也要教会身边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同学习,互为师长。明澈面上带笑,心里怨念。

    “她?她没那耐性。我的骑射,多是和李家两位将军学的。”

    萧晟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李家将军,父子二人,均战死。明澈还想问问李煦的事情,看见萧晟的神色,却不好开口了。

    “前面就是了,南疆边城。”

    穿过一处山谷,地势陡然开阔,气候也温和许多,前方的城镇比明澈想象中要繁华。

    城门口有摊贩吆喝着时兴的吃食、头花胭脂、折扇剑穗等物,还有往来的商队在等待通行,甚至,明澈还看见了邮驿的马匹。

    “南疆如此偏远,竟然还有邮驿。”明澈感叹。

    萧晟看他一眼,笑了:“待我们进了城,你会更惊讶。”

    一行人马往城内走去,南疆边城的繁荣有它别具一格的美,不似京都雄伟气派,也不像江南婉约精致,此地建筑既有中原民间朴素严谨的实用主义风格,也有蛮族人复杂绮丽的图样彩绘,各色饮食用度都与别处不同。

    明澈一路走,一路赞叹,再往里,看见眼前一座建筑,明澈震惊得忘了赞叹。

    古楼结构,前朝风格,雕梁画栋,无比巍峨,牌匾上书三个字:边城驿。

    “边城驿是陛下特设于南疆的陆驿,为的是南疆与周边各城都能保持联络,若有蛮族来犯,也能最快驰援。”萧晟看着明澈还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建筑,不由多说了几句,“此地原是前朝边城县丞的府邸,陛下当初直接将此地改建为边城驿,兼作陆驿与县衙,一开始只有这一座宅院的大小,近一年里,无数人力物力投入此地,你往四处看看,这座城,几乎是依靠这座边城驿才建设的。”

    明澈四下一看,果真如此,城内主路直通边城驿正门,东面是粮仓,西面是马厩,光在马厩内安歇的邮驿马匹就有十数余,再往南看,隐隐有鸽子起落。

    “里头还有什么?”明澈伸长脖子,看不清。

    “此地豢养信鸽上百只。”萧晟看着明澈显而易见的惊叹神色,笑得无比自豪,“任何消息,从此驿传向全国各地,不出月余。边城虽然偏远,但却越来越繁华,边城驿的建设功不可没,来往商贾都以此为中转点,交换消息最为方便。天高皇帝远,此地对商队的管辖并不严格,因此不但消息灵通,且生活自由,很多人也就在此安家了。”

    “陛下,真的很厉害。”萧晟刚想夸一夸这一切的建设者,冷不丁被明澈抢了先。

    明澈知道李煦谋略过人,李家用兵如神,最出众的不是兵力,而是谋略,传闻中,李家的谋士正是小女儿李煦,十二岁随军上战场,十四岁显出将才,堪称少年天才,但一国之大,每日大事小情与用兵又有不同,长期战略,短期战术,明澈并不清楚李煦是如何平衡、规划、做到接近完美的。

    山地的匪患,边疆的战事,河洛一带运河的治理开凿,江南的疫病,一桩桩一件件都要依靠少年帝王的朱笔。短短一年的时间,各地灾情渐缓,百姓安逸,轻徭薄赋,农民丰收,商贾富足,官吏清明。

    李煦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她又为此花费了多少心血?

    此时,正被二人讨论的某人心不在焉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脑中梳理刚刚看过的奏折,运河疏通规划是国之大计,但前些日子刚平定匪患,民生稍安,此时不宜动土,要给百姓安歇的时间。不过萧晟速度很快,应是不会给百姓造成太大惊扰。

    说起来,萧晟带着那和尚也走了有近两个月,不知是否已经到南疆?

    萧晟武功高强,必然不会有事,他们每经过一个城镇,当地太守也总会通过陆驿快马汇报消息,但是那小和尚,她总有些不放心。

    李煦用软布反复擦拭剑身,一时大意,剑刃划破手指,一点点殷红滴落。

    从前未曾有过,此事可视为不祥之兆。

    望着剑刃和那几滴鲜血,李煦莫名想起了两年前,这把剑刺破小和尚的脖颈,也是这样,些微的伤口和刺目的鲜血。

    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李煦按了按眉心,把纷乱思绪从脑海中赶出去,最终决定亲笔拟一期邸报,将近来国之大事方方面面做个汇总,由陆驿发放给各地州县学习。最后一段,李煦斟酌良久,加上一句,南疆蛮族蠢蠢欲动,边城若求援,相邻各城需即刻派兵前往,南疆百姓近期需格外小心行事。

    当晚,李煦睡得不太踏实。

    她梦见了与萧晟临别的那一幕。

    她原本想看看萧晟,虽然当时有气,但她还是舍不得。

    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明澈。

    可能是阳光下的光头太显眼。

    明澈回过头来,冲她一笑。那笑容远不似往日的谦卑温顺,反倒让她觉得有几分挑衅。

    梦里,明澈没向萧晟的方向继续,反而转过身,朝她走来。

    一步一步,缓慢,沉稳,拾阶而上,登堂入室。

    见她不拜。

    是了,她给过明澈这个权利,只是每次见面,他总是微微躬身,现在才发现,这和尚的个头竟与萧晟不相上下,离她太近,有点压迫感。

    她眉头微拧,想说句放肆,谁给他的胆子靠这么近?

    明澈却抢先问道;“你躲我做什么?”

    我躲他?一直是他怕我!

    醒来之后,这梦的画面依旧清晰。

    李煦醒了很久还是很生气。

    *

    “明澈,既然已经到了南疆,往后寻药、写药方就靠你了。”萧晟下马,向明澈郑重作揖,“我江南数万人的性命,只看这一行能不能成功。”

    “已到此地,我也不瞒你,能有把握来此寻药,不光是因为古方,还因为此药。”明澈从随身带着的包袱中拿出一小瓷瓶,里面只一粒药丸。

    “我去江南前,有一队行商遭遇山匪,不仅钱财被洗劫一空,商队诸人也受了重伤,当时我刚好进山采药,顺手救了,领队便给我一瓶丸药,说是家族秘药,可治风热、止痛,但药效过猛,多用伤身。我本不愿冒险用不熟悉的药,但当初江南疫病突发,多少人死于高热,病重时全身痛楚难当,有一幼童病重将死,用这药只想让他在死前减少疼痛,却没想到好了大半。”

    明澈想到之后的事,眼神暗了暗。

    “可药效果然凶猛,这孩子后来落下了寒症,比旁人更怕冷,且伴有头晕、耳鸣等病症。虽则救了一命,却总也不得圆满。”

    “后来我翻烂了古书典籍,试了几百种药材,虽然也试出了些有效果的方子,却总比不上这味药。若遇重病不治者,便将丸药用水化开,病患只服用几勺也能救过命来,实在神奇。”

    “那个领队,来自南疆。前朝史书记载,江南疫病爆发,也正是在南疆商队前往江南的第一年。”

    萧晟听了,只觉更艰难:“边城虽然繁华,但多是过往商队经营路过,定居于此的百姓也是近一年里才多起来,自前朝居于此地者,多为……”他顿了顿,这事情委实难办。

    “蛮族?”明澈与他对视一眼,了然。

    “南疆蛮族在这城墙往南,居住地多沼泽瘴气,与中原既有贸易往来,也有争执冲突,而最近、最大的一次冲突,就是李家在南疆的一战。”

    明澈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所谓冲突,是李家起兵时向此地扩张,把周边各部族全打了一遍,轻者人数减半,重者灭族。

    此地原为蛮族与中原人混居,边城地方小,人少,县丞没骨气,直接降了。

    蛮族人竟看上了李家的兵马粮草,伺机偷袭,李家顺手剿灭城内所有蛮族,又向城外攻去,若非南疆地形复杂,蛮族众人善于隐匿,或许真要尽数清剿。

    再加上当时李家大半兵力赶往京都,劝前朝皇帝投降,没多久李煦登基,也就放过了剩下的那部分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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