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大地原是极朝的天下,后分裂八国,亦有岭南一带的乾国,江南一带的兑国,中原一带离国,塞北一带震国,巴蜀一带巽国,关中一带坎国,西域一带艮国,和河西一带坤国,亦有些小国,不过在此地理位置上仍是有所话语权的便是这些个政权。
天下历经沧桑,亦是多事之秋。
李氏一族在争斗中夺取了江南一带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权,由于地理位置不适宜自保,对外政策一直是以供奉为主,国虽不大但对民生是以体恤为主,而李氏一族人丁兴旺、辈出人才,继而使得兑国日渐繁荣。
深秋卷起飒沓落叶,日愈浅,夜愈深,此是秋的悄然离去。
夜里,温度极降,顾识手抵台案扶额浅眠着,阵阵狂风吹得雕窗作响,霎那间,一声疾雷骤雨聚下惊醒了顾识。掰断着日子,自自己特招入绛鸣司已三年有余,期间护送和亲便有三次,供奉礼事不计其数,以从那个出顾茅庐的小喽啰,到现在的正七品“行止令”。
三月初七的一封信中,顾识行礼接下派于自己的任务。信中写道:故人巽人王了之,奉笺议亲,久闻其女李如惟伶俐聪慧、谪仙气质,正值年华侯待郎君,吾欲于其相结连理枝。待佳人戴冠而来,寡人定于城门相迎,佳人所踏之处步步生金莲,敬上。
又是这些俗气的书信,又有几个字是真情实意呢?指不定还不是自己所下笔,顾识默默念叨。
此前,任命一名宗亲王爷与五皇子李问商共同送亲,点指一名行止令与一名译官令一同前往巴蜀巽国。
于三月后初一出江南西行。
北岭风渐缓,暑气犹然升。眼看着立夏之月已到最后一日,照惯例出行前的第七日,顾识身为“行止令”应前往郡主府一番。
朝霞探头,莫约差不多时辰,顾识用过早膳后往北行去。耳边传来阵阵人声,顾识有一大乐趣,便是听行人谈话,听辨他们的口音或语言,判断行人来自何处。
卖胡辣汤的大娘喊着一口正宗叫卖,一下子把顾识停留住了,虽说用过了早膳,但此时已去半个时辰,也是方觉有些饥饿。
听起来倒是正宗,但愿吃起来也如此。顾识有些犹豫地思索着,这里里家远平时也不大有机会来着,那么既然都来了,便试试好了。
“老板娘,麻烦来碗胡辣汤。”
热腾腾的胡辣汤一碗下肚,犹然觉一阵暖意。
侧耳倾听,听见了不少百姓交流着李如惟的事迹。皆论如惟待人宽厚,春时走访街路、夏时设冰庭共行人乘凉、秋时施粥、冬时广济衣物,此番郡主一去,他日便没有了一副盛景,过往的人们不经惋惜。
那个往日专横跋扈的小孩长大了。顾识自己大概也记不清是什么样的时候,是三月还是四月?余记得当时阴雨绵绵、梅子正是酸涩的时候,如惟趴在窗棂前。
“别看你那些裹脚布了!”
案台上支撑着额头的手动了动,换了一边看着眼前这个蛮不讲理的人儿,无言。
“小策你别装哑!”如惟,不死心喊着。
“好的,郡主!”策是那时顾识的名,这个名儿的人懒懒得伸了伸腰,无奈答道。
是的,在如惟的威逼利诱下两人不出意外地逃课了。
老先生气得眉头聚集于山根眉峰横飞,鼓起皱巴巴的两腮。顾识低着头不敢多讲一句,而如惟不合时宜的“噗呲”一声,两人直接被罚上街一个月为百姓做事、抄书文百遍、向夫子像忏悔七夜。
说是上街助人为乐,如惟完全当作游街玩乐;说是抄书百遍完全是假手于人;更别说忏悔,其实就是在堂前睡了七夜……
步入静谧之处,郡主府侧门便在顾识眼前,顾识自嘲着自己这样的小官,什么时候才可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面朝着两尊石狮,牌匾下负手侯朱门相迎。
“令官,这来。”通报的人简单地问候一下便迎人入室。
一路上戒备森严,尤可见得对此和亲之事重要,不过也不以为然,李如惟与兑国当朝太子李问焉乃同胞,此去巽国,说是和亲之事,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成和亲之死。疼爱胞妹是定然的,但在权利面前任何的割舍都成了自然,任何的疼爱都是需要更大的权利。
没权,纵然在乎之人于旁遇害也是无济于事,如那年母妃纵然一跃,无奈地;没权,自己这身紫袍玉冠早已被掠夺。
她留在这死,出去也会死,既然她愿意放手一搏,哥哥只得感叹,妹妹长大了。
穿过连廊,骄阳狂烈地烫透了帷幔,侍女挑起两端,从亮堂到幽深入内又嗅到一丝属于皇家独有的焚香,不经愈加谨慎起来。入内便是屏风做景,绣有花鸟图针脚之间处处细腻附着在绢布上,郡主扑弄着团扇,一扑一闪深深浅浅地晕开在绢布间。
看不清她的眼里有多少惆怅,望不见她眉间里满是那么多的思绪。顾识隔于屏风,莫约看见的只有悠悠然地倚靠着的如惟。
“下官绛鸣司行止令顾识拜见郡主殿下,殿下安康。”
“起罢。”似是有声亦是无气。
“后余七日,郡主出嫁,下官亦来探七日,倒七日郡主绕嫁妆为百姓添喜;倒六日倾于此前读巽国之书习巽国之礼,下官再为添点一二;倒五日上晏坛拜祭卜算;倒四日驱鹰送邪;倒三日拜别宗亲;倒二日下官铺纸郡主展言;再到沐浴点丹砂静候出使之日。敬上。”顾识一字一板地一一道来。
其实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按理来说,念完这本子七日折书便可退下。
那道倚靠着的身影动了动,一只油光水亮的小猫向下一跃,慢悠悠地到顾识脚下,似是威严地盯着,又好似宣告自己的身份那般仰着头。被盯之人大气不敢出地问了问:“郡主可是有何不妥?”
屏风上的倩影由“一撇”化成一道“悬针”。
如甘泉一般地细细道:“你这是在揣测我的心思吗?顾令官。”那道倩影微微转头。
顾识抬眼于绢布上只看得“悬针”一头微微出锋,瞧不见发声之人的满是戏虐。
“臣不敢。”顾识差点被如此温柔又带点距离的音色听迷了那话。
“过来。”顾识闻言走近了几步。
得到允许,顾识绕过屏风,倩影由虚变为实。
一袭天水碧由肩至下倾泄,衬得如惟似终年不化的积雪那般清晰透彻,此间,银钗作响荡漾着何样的心思?
朱唇轻启,听见笑声两片,穿至顾识耳旁,落入顾识心间。
自古以来驾驭权利之人多是性格古怪,坊间多以为这些子弟挣的是读书拔尖、品行端正、施善行乐或是对下谦虚对上卑躬。
实则不以为然,在这样的宫闱或是王侯府邸,会给配上一名“相德夫子”,主要是教会这些子弟如何将美好的品质配置在自己身上,落个好名声。对于那些世家来说,已是深入骨子里的教养,而那些忽而得贵之人,大多是做个样子,说白了就是演的。
也不乏就是真切地由出世便有这样美好品质的人,且在这样的宫墙内,那人便是如惟的长兄李问焉。顾识便是这般认为,而对如惟自己还看地不真切。
垂下的眼帘渐渐抬起,一双杏眼看着僵硬的顾识,步子轻缓天水碧色跟着流动着,转入顾识眼眸停着在这一身朝服上。
如惟搭上了顾识的双手。
顾识惶恐。
如惟浅笑道:“策卿书,是我贪玩了,你我皆是兑国的人,你定要护我安稳入蜀,他日若策卿书三品錦衣,莫要忘了他国还有我这般人。”
“殿下言重了,不过是分内事。”言毕,顾识向如惟行礼继续道:“微臣定会护殿下周全也……也尽所能为国效力。”更是深深一拜。
“我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如惟眼底烟波渺渺。
听了这话顾识纵使有无数慰藉的话语也讲不出口,只得将头低得更低些。
是的,出了江南入了蜀道,那便是一辈子的了,哪怕是剩一具白骨,也只可埋于夫家,大概只有一丝孤魂可渡归故里。
帝王家又怎会生出天真烂漫的成年人,特别是两人生母有着上不来台的身份,出生起便是被算计着的。
如惟沿着平常行过的闹市,百姓点上灯笼为此送福气,接收着郡主出嫁添至的“利是”,如惟在一声声欢言中迷入夜色,她很开心,这也算是换得一时安乐。
她很庆幸自己与长兄一般,学习巽国知识、卜算、驱鹰都是那样好;在面见想见与不想见的人时她没有使小性,毕竟那样的年岁已经过去了。
“吾江南兑国李如惟,却姓不改名,此去一生,眷念留着江南,向西,谢过父皇娘亲兄长教诲,女儿自当不负盛望。”
顾识执笔记下如惟展言。
江南刻下的丹砂融入眉心,小雨浸却如惟嬉笑的痕迹,桨声遥远渐没。
她默念着祖训,默念着自己必将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