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谢昭宁随着红缨,抵达营地时,已知道她即将跟随的乃是北朝皇帝的九皇子,红缨没有提及,但是她听说过那个名字——萧景珩,那是她在父亲那里听到过的,父亲称量北国俊杰,似乎对这位评价颇高。
这位皇子的军营,出乎意料的并无想象中森严。萧景珩的营地,安置在距离兴州军一座营地数里外的一处小山谷,谷中有一条小溪流过,谢昭宁放眼望去,只见百余处营帐,拱卫着中央的金顶大帐,营地西侧放养马匹,大群战马此时正在溪边饮水,营中炊烟阵阵,一派祥和。
红缨领着谢昭宁,来到一座小帐前,说道:“殿下麾下亲卫,实不足二百骑,然唯才是举,人人俱是精锐,另有三百辅兵,专职打理后勤,所以我们每人都有自己的私帐,你新来乍到,尚需考核,暂且与我同住,先把伤养好,再论其余。”谢昭宁见营帐位置既非最外围,也不靠大帐,心中明了,点头答应,入帐收拾。过不多时,红缨召来军医,将她身上伤口重新处理,上药包扎,服药之后,谢昭宁便即卧倒修养。红缨取了吃食回来,她已沉沉睡去。
红缨将食物清水放在矮几上,与附近营帐的人交代了几句,转身走向中军大帐,她是萧景珩侍女,日常均在九皇子身边伺候。抵达金顶大帐时,见萧景珩正坐在灯下读书,红缨轻轻入内,先检查了灯烛,修剪了两处过长的灯芯,随后取来羽扇,在萧景珩身后跪坐下来,打扇伴读。
夜色渐深,红缨看了眼漏刻,低声道:“殿下,该歇了。”萧景珩闻言掩卷,站起身来,红缨伺候更衣,从他身上取下外袍,萧景珩忽然问道:“带回来的南朝小娘如何?”红缨手上不停,将谢昭宁收殓碧桃遗体,山谷戮狼等事一一说了,萧景珩不置可否,说道:“你做主吧,堪用便收下,不堪用打发了去也随你。”红缨道:“奴婢请蒙挚将军派人查访去了。”萧景珩点头,结束了话题。
谢昭宁醒来时,已然泪湿双颊,她在梦中见到了碧桃,见到了余淮,还有那群舍命来救她的生猛汉子,她甚至没有时间问问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在梦中,他们再一次被长矛刺倒,被乱箭射杀,浑身是血的倒在她面前。
她定了定神,感受到左肩的阵阵刺痛,皱眉运气,用冰冷的真气抵抗伤口的痛感。营帐外传来士兵的皮靴声,她忽然嗅到焦糊味,是灶房在烤馕。风中传来低语声,她微微侧耳,听到一名粗哑的男声在说:“这个女人命大,居然没死。听说她带回了独眼的脑袋。”“别管她。”另一个声音冷冷道,“她只是个南朝的流放犯,红缨大人带她回来,已经是恩赐她了。”“殿下麾下,不留无用之人,她倒是好机缘,就是不知能不能留下来。”“来历不明,不过有几分狠劲,几分运气罢了。一个小姑娘,红缨大人给安排条活路容易,想入亲卫营?呵呵!”
谢昭宁低头不语,拿过冰冷的饭菜,默默进食。等红缨再来时,谢昭宁向她要了纸笔,每日除了养伤,便是伏案书写,只是身上有伤,书写甚慢。红缨偶尔也看她文稿,见是些国政策论和方略。直至第四日上,谢昭宁归拢万余字文稿,题上题跋,是为《北朝时政方论》,在红缨诧异的眼光中,谢昭宁将文稿奉上道:“此为家父所做,请甄校尉呈殿下赏看。”红缨接过文稿说道:“看来你出身不凡,家学渊源,我会呈给殿下,殿下几时观看,是否观看,我却做不得主。”谢昭宁低头道:“不敢强求。”红缨将书稿带走,晚间萧景珩读书时呈了上去,萧景珩瞥了一眼题跋,微微冷笑,示意红缨将书稿留下,未曾理会。
谢昭宁入营第七日,一骑如飞入了营中,将书信呈交萧景珩麾下斥候统领蒙挚,蒙挚览信一惊,不敢怠慢,急往中军帐求见萧景珩。红缨在旁见蒙挚急步入帐,将书信呈上,萧景珩展开书信,随即眼光凌厉,开口道:“谢昭宁?谢明渊的女儿?!”蒙挚抱拳道:“通过属下安插在灵州城的暗谍,查到南朝宰相谢明渊以谋反论死,家眷流放,其女谢昭宁流放灵州,时间能对上。”
萧景珩随手将信交给红缨,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红缨看罢信,皱眉道:“能确认吗?南边会不会李代桃僵,换了人前来做间?”蒙挚说道:“已派了人,带了图形前往南朝京师确认。”萧景珩忽道:“红缨,前日送来的书稿,取出来我看。”红缨答应了,片刻将谢昭宁所书文稿取来,萧景珩重新坐下,将书稿摊在案上,极快的看完了一遍,抬头道:“此文对我朝时政,评价颇不客气,然言之有物,切中时弊,非纵观两国朝局之秉国重臣不可为,十有八九,真是谢明渊的手笔。”红缨与蒙挚眼神交汇,都觉不可思议。
萧景珩将文稿翻到首页,再次细细品读,结合近年朝中诸事,在心中复盘,越读越是佩服,叹道:“此人大才,可为宰相,纵非谢明渊,只怕也不逊色。”转头对红缨道:“此文颇有意犹未尽之感,回去说与那谢小娘,如还另有存稿,速速写了送来。”红缨点头应了,蒙挚在旁道:“殿下,需防南朝死间!”萧景珩冷笑道:“弄死当朝宰相行间?须知谢明渊秉政这十余载,对我朝南征反制颇为有效,若无此人调度,我军在灵州、许州等线皆已突破,便是前年我在九郎山……”他摇头续道:“绝无这般行间的道理!这个谢昭宁,我看真是那位流放的相府千金。”红缨道:“殿下,需要对这位姑娘另做安排吗?”萧景珩笑道:“家破人亡,流落敌国,你当她还是宰相之女,尊荣贵重?她入我军中,必有所求!蒙挚,加紧确认她的身份。红缨,你多多观察此女,看她想要什么。说不得留下她,日后可为奇货!”蒙挚、红缨躬身应诺,退出了大帐。
红缨叫住蒙挚:“蒙统领,去南朝京师的探子几时能回来?”蒙挚答道:“快马来回,加上探查,诸事顺利没出意外的话,大约二十日吧,最迟一月一定有消息。”红缨点头,寻谢昭宁去了。
返回自家营帐,便见谢昭宁仍坐在几案前书写,红缨眼神有些复杂,她沉吟片刻,唤来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辅兵,交代他专一关照谢昭宁的纸笔消耗和饮食供给,每三日召来医者为她复诊,这才挑帘入帐。
谢昭宁听到帐外红缨的声音,停下笔来,坐直身体等待。红缨入帐时,她拱手歪腰行礼,红缨见她熟练优雅的动作,对萧景珩的判断又信服了几分。
红缨跪坐在主位,下意识的整了整衣裳,说道:“你的文稿殿下看过了,殿下颇为欣赏,让我带话,问你可还有后续的?”谢昭宁答道:“此为家父随笔之一,小女曾代父亲整理,比照上呈殿下的一卷,后续尚可写作两卷。”红缨点头:“你好生养伤,誊写之事,不需过急,每日无事时做做便好。”谢昭宁点头答应,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红缨到底好奇,忍不住想要想谢昭宁求证,但到底克制了冲动,又随意说了两句闲话,自顾自躺倒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