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目送红缨走远,放下碧桃,爬上河岸,将短刀拔出,握住腰牌,只觉手中握着一块寒冰。这令牌通体以玄铁淬炼,形如卧虎衔刃,虎瞳嵌两粒赤血髓石,在暮色中泛着幽红冷光,背面刻着一个“珩”字。
她将腰牌揣在怀里,想起红缨最后的话,四处打量,终于在数十丈外看到几块相邻的巨石,她走过去,在巨石间找到一处大小合适的空隙,花了数个时辰,用双手和短刀收拾出一个小小的石函,将碧桃安置其中。她撕下衣襟,蘸着清水洗净碧桃苍白的小脸,忍不住再次热泪奔涌,轻轻说道:“好妹妹,你我今生缘尽,来世姐姐再报你的救命之恩,这一世,我会将害死你的仇人,全都送去向你赔罪!”
谢昭宁举起短刀,盯着刀刃映出的那张脸:血污斑驳,唯独眼睛亮得骇人。她挥刀割下一绺长发,放在碧桃脸侧,搬来大石,小心的垒砌起一座小小的石坟。待到石坟垒成,已近黄昏,她坐在坟前喝了些水,思索着后续的行程。休息片刻后,她起身来到死马边上,取下鞍袋,检查了袋中的干粮火石等物,取下马鞍上的毡毯,又用刀割下马具上的皮绳,将鞍袋、毡毯和水囊系在背上,然后收拾四周地上的羽箭,其中十一支箭头沾血,那是射杀了碧桃的凶器,被她截断箭杆,将箭头收起,其余大多射在乱石上,损了箭头,她只挑出六支还算完好的,连短刀一起扎在腰间。
谢昭宁收拾停当,向死马行了一礼,又在碧桃坟前拜了三拜,便爬上北岸,沿着萧景珩等人留下的马蹄印迹向北而去。
暮色四合,北境荒野的风裹着细沙灌进她破碎的衣领,伤口渗出的血早已凝成暗红的血痂。所幸谢昭宁太阴真气筑基已成,行走间体内冰冷的真气流动随着心意运转,虽然身有外伤,精神却越发旺健。她将毡毯裹在身上,脚下不停,趁着冷月光辉,一路跟着马队的痕迹前行。
夜半时分,谢昭宁追着马蹄印,走进了一处小小山谷,马队的痕迹在山谷中并未停留,径直穿过山谷,进入了对面的峡道。她循着痕迹,继续前行,隐隐绰绰间,看见谷底有棵枯树,树干旁好似插着什么东西。慢慢走到近前,她终于看清了树下斜斜的插着一支短矛,矛尖上挑着一只死羊,羊血低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汪血泊,浸入沙土之中,血腥气充盈鼻腔,令她不禁皱眉。与此同时,四周的山崖上传来了悠长的狼嚎。
谢昭宁悚然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山崖上数点惨绿萤火扰动,狼嚎之声此起彼伏,她心中冰冷,知道那人的考验竟是以这种方式开始了。
山崖上的绿火一一熄灭,独留一盏岿然不动。谢昭宁她倏地想起在京中时晏清昼执笔批注《北境兽志》的模样——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宣纸上,“北地雪狼畏火,尤忌白磷气”,狼喉白斑的图样被他朱笔圈出:“此处骨薄如纸,北地猎户猎狼,皆从此处下手。”那是他说需防着她再次在野外迷失,要教她懂些山林、荒野、果实、野兽的学识,如今回忆当日心情,不觉冷笑。
“你倒是教得尽心!”谢昭宁知道狼群下山,正在寻路进入山谷,她看了一眼山崖上的独眼老狼,伸手从地上拔起短矛,一手拖着死羊,朝山谷一侧的斜坡上爬去。太阴功法加持下,她头脑清明,眼神冰冷,身上也颇有气力,不多时爬到坡顶,寻了个崖壁的凹陷处,丢下死羊,转身回到斜坡中段,拖回两截倒伏的枯树,她将枯木交叉斜插在藏身处前的土中,做成一个简易的路障,又将羽箭倒插在空隙处,正插到第四支时,谷底传来了野狼奔跑吠叫的声音。
谢昭宁回头看了一眼,见有四匹野狼到了坡下,她翻身跳过枯木,背靠崖壁凹处蹲下,将剩下的两支羽箭插在身侧土中,握紧短矛,斜指向外。转念之间,又拔出短刀,几刀将羊头砍下,丢到枯木之前。
不多时,群狼顺着斜坡攀爬上来,成半圆状将她围住,萤绿的狼眼,口中的垂涎清晰可见。谢昭宁咬紧牙,保持着持矛的姿势不动。霜白的尖利矛尖,仿佛唤起了野狼某些危险的回忆,纷纷据地低吼,一时不敢扑上前来。过了一会,许是饿得狠了,两匹狼慢慢试探着靠近,见谢昭宁始终不动,一匹低头便将地上的羊头咬住,另一匹凑上来争抢,就地撕扯起来。
谢昭宁双目森然,猛地暴起,短矛刺去,狠狠刺穿了一匹狼的胸腹,那狼惨嚎一声,发疯般挣动,谢昭宁只觉虎口一震,短矛竟然脱手,被那狼拖着跑出数丈,滚落到坡下。正争抢羊头的一匹狼受惊,叼着羊头跑开,余下两匹狼趁着谢昭宁兵器脱手,猛然向她扑了过来,其中一匹正撞在插在地面的羽箭上,顿时翻倒,谢昭宁拔出短刀,狠狠劈下,在它后胯上斩开了一条深深的伤口,那狼瘸着腿逃开,另一匹狼纵身跳起,咬向谢昭宁咽喉,谢昭宁举刀格挡,刀身顿时被狼牙咬住,强大的冲击将她向后推去,重重的撞在崖壁上,一人一狼同时滚倒在地,锋利的狼爪将谢昭宁身上抓出多处血痕,翻滚之间,谢昭宁抓起地上的羽箭,插进了野狼的脖颈,野狼疯狂挣扎了片刻,终于不动。
谢昭宁大声喘息,好一会才从野狼尸体上爬起,她略略检视,身上几处抓伤不算太重,只有右臂似乎在争斗中扯伤了筋骨,疼痛难忍,她望向坡下,只见那抢走羊头的野狼并未进食,蹲坐在地,伤了后腿的狼也伏在一旁,哀鸣着舔舐着伤口,一匹独眼的青狼正趴在羊头上,大口撕扯吞咽。谢昭宁盯着青狼,一边复盘着之前几匹狼的攻击,一边用皮绳将短刀紧紧绑在右手中,然后将身上的毛毡将两支羽箭裹在了左臂上。
青狼吃完了羊头,起身仰天长嚎,颈下耀眼的白斑在月下清晰可见。谢昭宁将死狼踢到枯木下,仍然背靠山崖凹处蹲踞下来,盯着青狼缓缓登山,只见独眼的疤痕在月光下泛青,那是被熊爪撕裂的旧伤,丝丝腥气从狼口呼出,渐渐浓郁。谢昭宁催动真气,清心凝神,与青狼独眼对视,蓄势待发。
青狼独眼闪过狡诈的光芒,猛然向谢昭宁冲来。谢昭宁将卷着毛毡的左臂护在胸前,右手短刀紧握,隐在身后,只待青狼咬她脖颈时,将毛毡塞入狼口,反手杀之。却不想青狼扑到她身前时,猛的转向右方弹起,狼爪抓在山壁上奔行了两步,转从上方扑了下来,谢昭宁始料未及,左臂未及高举,青狼已一口咬住了她左肩。
谢昭宁被青狼咬住,却出奇的未觉慌乱,丝丝冰冷真气流经经脉,似是连痛感和情绪都已冻结,电光火石间,她顺着青狼扑击的力道,转身甩臂,将青狼死死压在山壁上,右手短刀反刺,正中青狼颈下白斑,滚烫的狼血喷了她满脸满身,咬在她肩头的巨口也逐渐失去了力道。
谢昭宁挣扎着将狼王尸身拖到坡顶,坡下两匹野狼立时夹着尾巴逃得没了踪影,谢昭宁心神稍松,拖着疲惫的身躯捡了些柴草,点燃篝火,然后清洗伤口,包扎妥当,从鞍袋中取出干粮,慢慢吃着,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谢昭宁走出山谷时,便看见红缨坐在谷口旁的一颗树下,身后系着两匹骏马,正在啃食地下的枯草。
红缨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身上大片干枯的血迹,左肩包扎得鼓鼓囊囊,左臂低垂,腰插短刀,背上背囊边捆着三条狼尾,右手提一根短矛,矛杆上系着一颗独眼狼头,目光幽冷,静静的与她对视,毫无惧怯之色。
红缨眼中闪过欣赏之色,说道:“以一敌五,杀□□二,临敌不惧,攻守有度,能善用地利器具,也有搏命厮杀的勇气,你这样的人,配得在殿下军中拥有一匹战马。”她回手指着身后的黑马,“这匹黑云,暂时归你骑乘。殿下说让我先带着你,我会查你的来历,若是没有问题,准你在殿下麾下效力。我是殿下的持剑侍女甄红缨,你可唤我甄校尉,你叫什么?”
谢昭宁答道:“谢甄校尉提携,小女浅草柳十娘。”顿了一顿,她注视着红缨的眼睛,“不论校尉查到什么,我在殿下麾下,就只是南朝孤女柳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