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门紧闭，楼道里闷得像个不透气的蒸笼。叶知晓用手机打光检查电闸，不知是天气热还是刚刚林乔的动作太大胆，他的汗水湿透了单薄的短袖衫，脖颈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老旧的电闸就在眼前，稍抬手便可以合上。他却垂着头喘息良久，翻涌的心绪才平复些许。

    “好热。”

    城市的五月已是炎夏，空气中流动着滚滚热浪，仿佛融化了林乔一贯淡漠的语气。她的每个字都拖得很长，软绵绵的，如草莓夹心的云朵棉花糖，一咬满口甜。

    一阵清风送爽，是林乔手里举的那个随身小电扇。

    她怕热，没过多一会儿脸颊就泛起淡淡的酡红，手却没放下来。

    叶知晓动作麻利合闸，伴随电器重启的提示音，那台苍老的电扇又开始嘎啦啦地运作。他回到房间，特意关掉旋转功能，把它定格在对着林乔的方向。

    微风裹挟着一缕淡甜玫瑰味袭来，痒痒地拂过心间。

    “我妈妈帮忙问了这个。”

    大抵是凉快下来了，林乔才想起今天除了送杨梅外，还有一件正事。

    她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显示为一家公益养老院的信息。

    “可以带外婆过去看看，”她的表情很诚恳，“纯公益，没有任何费用。”

    “谢谢，”叶知晓出于礼貌浏览一遍后，将手机还了回去，“不用了。”

    “有专业的工作人员全天候陪护，”林乔没放弃，划出另一张图片认真介绍，“很安全，而且还有医生。”

    “试过。”

    叶知晓的声音很轻，被电扇的嗡鸣淹没。

    林乔不大想往下问了。

    因为听得出，他并非不愿，而是无可奈何。

    她攥着手机沉默，叶知晓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主动用开玩笑的口气解释：

    “外婆很厉害。”

    他一脸讳莫如深，林乔配合问：

    “什么意思？”

    “之前她打遍养老院无敌手，我总得赔钱。”

    叶知晓说得轻松，可林乔的眼睛依然不曾笑起来。

    “也打过你吗？”

    她问。

    叶知晓听见自己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那些渐渐被他习惯忽略的痛，却全都被她在意。

    他顿了几秒，装出一抹吊儿郎当的笑：

    “打我不用赔钱。”

    叶知晓说完马上后悔了。

    他看到林乔眼中的光亮变得黯淡，取而代之，是如阴雨天般的潮湿。

    于是——

    “会好起来的。”

    叶知晓意识到，哄林乔这件事，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林乔用力点点头。

    临近高考，最近她常刷到往年各地毕业生的告别视频，突然害怕长大。高中三年太短，她不想转眼就和叶知晓各奔东西。

    但现在，她希望长大来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等变成大人的时候，至少，能帮他分担更多。

    林乔赶在晚饭前回家，半箱杨梅送出去了，又提回满满两袋粽子。

    叶知晓亲手包的。

    林乔不爱吃粽子，今晚破天荒吃了两个。乔雪薇瞧她心情不错，试探问了句：

    “乔乔，明天出去玩好不好？”

    林乔被香甜的糯米塞了满嘴，腾不出空说话，林冠霆赶紧趁热打铁：

    “反正最近没有考试，去玩两天，和乐吟她爸妈约好了。”

    事已至此，林乔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抻着脖子咽下一大口，申明底线：

    “就两天。”

    由于临时制定出行计划，高铁和飞机都买不到票，林冠霆不得不选择自驾。他打开车载音响，与坐在副驾的乔雪薇一路高歌，林乔独自缩在后排发消息。

    同叶知晓的聊天框铺满了表情包，最后一条停在她发的文字：

    “要去海边了。”

    不多时，叶知晓的回复弹出来：

    “好好睡觉。”

    果然，林冠霆和乔雪薇在第一次月考时的奇葩操作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林乔砸了个“收到”的表情，撂下手机，一头倒在后座上睡觉。

    她没回消息，叶知晓也不打扰。

    直至第二天凌晨，他被外婆的梦话吵醒，才看到林乔于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是张海边日出的照片，天边蒙蒙亮，彤红的朝阳跃出海平面，将波澜起伏染作赤金色。图片中央是一道高挑的背影，长发披在肩头，一条浅色过膝长裙辉映着海浪，海风吹起的裙角牵起几道皱褶。

    叶知晓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打下一句：

    “天不亮就出门了？”

    叮——

    林乔回得极快，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重点是右下角。”

    叶知晓放大图片，发现了位于右下角的一行小字：

    “日出时想你。”

    他微微一愣，拇指先于大脑做出决定，将这张图设为壁纸。

    “好看吗？”

    这一条，林乔发的语音。

    他清了清干哑的喉咙，低声应道：

    “好看。”

    人，和日出的海边，都好看。

    然而刚过午后，林乔发的一条朋友圈让惊喜化作了惊吓。

    内容为“讨厌过敏”，配图是医院拥挤的急诊部。

    又过敏了？

    叶知晓心头一紧，草草收起洗好的碗，一条语音通话直接拨过去。

    “喂？”

    电话那边太乱，叶知晓极力从嘈杂中辨认出她的声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严重吗？”

    他压着紧张，强作镇定。

    “是……还挺严重的，”林乔叹了口气，“呼吸不了……住院了。”

    叶知晓终于按捺不住话里的关切，急问：

    “哪家医院？”

    “你要来？”

    林乔不免惊讶，却还是给他发了定位。

    “十分钟到。”

    “啊？喂？”

    叶知晓挂得太快，林乔到底没机会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和朱乐吟这么熟了。

    得知朱乐吟过敏住院，居然特意要赶来探望。

    此时，一张脸肿成猪头的朱乐吟从病床上坐起来，伸手扯扯她的衣服：

    “聊聊，德怼。”

    林乔短暂破译须臾，她说的是：乔乔，喝水。

    “好。”

    吸管插进床头的矿泉水瓶，林乔贴心地扶她侧过身后，把吸管推到她的“香肠嘴”边。

    “其实叶知晓人挺好的，”林乔见缝插针，改善朱乐吟对叶知晓的印象，“他听说你过敏住院了，说要来看你。”

    “但我但什么！”

    看我干什么！

    “应该是担心你吧，”林乔自顾推测，“毕竟大家都是同学。”

    “多嗲丢不都！”

    我俩都不熟！

    朱乐吟说完，眉头一蹙，感觉事情不对劲。她眼神瞬间暧昧，摸来手机郑重敲字，向林乔示意：

    “他会不会以为，过敏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