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二)

    镇子上向来都是热闹的,这几日尤甚。

    “客官,真的不好意思了,客满。”

    “我已经问了两条街了,家家客满,店家通融通融罢,我出两倍价。”

    “小店服务的大多是修士,必定讲个先来后到,若人人都为五斗米折腰,那小店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您出门探探,不止我一家,开花镇上旅店从不讲价!”

    听着这伙计已经逐渐窝火的语气,面前的青衫修士心里简直快要骂娘了。

    许是这修士沮丧之气过于流露表面,这店伙计实是不忍,上下打量了这青衣修士一番,衣物略粗糙,腰间悬挂着佩剑与一铜牌,上面刻着两个字。

    竟是当日在乾陵境送信的刘义!

    “小兄弟,我看你是灵渊山益阳峰的罢?我给你指条明路,你不若去这条街的尽头那家碰碰运气,那家虽然贵了些,但对灵渊山的弟子会有特别优待。”

    刘义呼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几两银子,放在桌上。

    “那多谢了。”

    正好是砚潋池比试开放前夕,各个宗门无论大小,都派了一队人马,其中不乏青年才俊,不少也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期望着在这天下第一试中夺得好名次,让自己名声远扬,也为宗门争光,于是齐齐聚在开花镇,见证着砚潋池一试的开幕,这不仅仅只是聚一个仪式感。

    江湖之约,砚潋池试炼也是江湖的重新洗牌,许多小宗门翻身的唯一机会。当初灵渊山也是出了一个天之骄子燕渡,才坐稳天下第一宗的交椅。

    开花镇没什么消遣的地方,烟花柳地更是没什么发挥的余地。茶楼倒是成了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于是乎,不管订到客房或是尚未订到旅店的,都挤在开花镇最大的茶楼里。一时间,茶楼内人声鼎沸,服饰各异的修士齐聚一堂。

    “我问了二十余家,均是客满,唯独那纵街尽头有一家还余两间客房,不如柳境主今晚去那将就一宿罢?”

    闻言,对面无聊地戳着眼前的花生米的青年抬起头,眉头微微皱起。

    纵街尽头那家他是知道的,若是实在找不见店家,那便也只能去那儿了。于是他询问旁的那位生的十分好看的公子道:“折渊,你待如何?”

    柳如寄一身素衣,白底其上是金线纹的玄鸟,歪头微笑询问的样子印在对面江折渊的眼底,竟仿佛比真人更生动几分。

    “可以。”江折渊微微颔首。

    刘义讪笑几声,有些谄媚道:“那就好……我睡柴房就可以了。”

    说着,余光看了一眼跟在江折渊身后的江僮,道:“那就……麻烦这位小兄弟和我挤一挤柴房了。”

    江僮却是目不斜视,竟是连目光都不屑分给他。

    刘义心中憋屈,心中想道,乾陵境之人,果真都是如此无礼!

    柳如寄却没有关注此处,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几个身姿挺拔,面容平庸之人,心想:军队里怎么也派人来了。

    军队中的人身上总有一种特质,即便是乔装打扮得再完美,对柳如寄这种常年在边境的人还是能一眼识破的。

    江折渊显然也注意到了,但是两人都没放在心上,毕竟潋砚池又不是什么修道之人专属的地方,他们想来便来。

    柳如寄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杂屑,悠悠地站起身来。

    “天色也不早了,咱们便去十三楼罢,再晚些,大约真的只剩柴房给住了。”

    刘义下意识应了,随后回味过来似是有什么不对。

    “哎!您说的是!不对……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是十三楼?”

    “我不知道啊,我猜的。”柳如寄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下,刘义呆愣住了,看向柳如寄的神色更加讶异,这人怕是真如外界所言,有什么了不得的邪术了。

    那日,他刚出上京署,心里是死里逃生的释然,内心激动道,我可真真是踩了狗屎运了!感谢无上道宗!感谢玉清仙君!感谢太岁爷爷!

    于是,他便真的一脚踩上了某物,甚至还发出一声不小的“噗嗤”声,感受着脚底粘腻的触感,他一下子凝固住了。他鼓起勇气向下瞧去,却是脸色大变。

    他中奖的脚下,一摊暗红色的粘稠液体,触目惊心。

    然而这不是最骇人的,脚边一只惨白的手,手掌微微张开,似是要去捉他的脚踝。确认了这应当是具尸体,他微微镇定下来,心下想,这乾陵境果真是名不虚传,走在路上也能碰到无名尸首。

    因这尸体是斜卧,看不见正面如何,于是刘义转了一圈,想要去瞻仰一番这位倒霉的大兄弟的遗容。

    这一看,刘义刚刚才安定下来的心差点一下子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刘义看着面前目眦欲裂,死不瞑目,七窍流血的大兄弟,一看就知道在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大兄弟与他生的一模一样!

    刘义自然知道自己并无孪生兄弟,是家中独苗,家父又是个惧内的,自然不可能作死去偷腥。更何况,即便是私生子,也绝没有可能与自己的面容一般无二。这下,心中大骇,吓得刘义脸色惨白,与那尸体更白上几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身后重重跌去。

    这一跌,跌的刘义头晕目眩,某一瞬感觉自己在快速的下跌,直至突然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尾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刘义龇牙咧嘴,嘴里直直蹦出一声骂娘。睁眼一瞧,周边已经换了一个环境。

    刘义环顾四周,是暗红色的泥墙。刚刚经过一波惊吓,竟看见自己的死状,心下惊疑不定。脑海里甚至想到自己是否已经是魂体状态了,可这身后剧烈的疼痛,以及身下松软泥土的触感,都在否定他那不切实际的猜测。

    眼看天渐渐黑了,刘义脑海中那根紧张的弦一直没放松过,脑子乱七八糟,却无能为力,只得看着自己吞没在慢慢黑暗的境地里,心里也渐渐绝望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丝帛就着月光垂下来。不需要触碰,也知道这丝帛是极好的质地,这丝帛上,明显是纹了花样的,用的还是金银线交错的织法,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在黑暗中也透着光。刘义却愣了一下,这丝帛对他来说,无疑是天降神兵,可这坑不知是谁挖的,贸然上去,若是陷阱……

    这时,上方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你怕不是傻子,愣着做什么,自己爬上来。”

    刘义略一思索,再不济也不过眼下的境地了,倒不如爬上去,若真是歹人,那就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心一横,攥住了那条丝帛。

    当刘义气喘吁吁爬上陆地,顺着手里的丝帛看去,才发现这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丝帛竟是系在不远的一个老树墩上的,刘义一下子竟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白色身影正蹲在那尸首身边忙忙碌碌地做着什么,刘义竟觉得莫名的熟悉。

    “上来了就过来帮忙。”

    一听这人讲话的声音,更加觉得熟悉了,踌躇前去。实在不是他胆怯这人,而是那长着他的脸的无名尸首,实在给他留下巨大的阴影。正要到那白衣人跟前,那白衣人却突然转过头来,在月光的照射下,肌肤煞白一片,刘义惊叫起来。

    “啊!啊啊啊——”

    叫的那白衣人直直捂住耳朵,眼睛不耐的扫射他,吓的刘义一下哑了声。

    “柳,柳如寄?!你,你你你——”

    再看柳如寄手中正在做什么,刘义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柳如寄竟是在肢解这地上与他相似的尸首。

    大半夜的,臭名昭著的乾陵境境主,穿着一身白衣,在荒郊野岭,肢解尸首。这场景想想就已经瘆人至极了,如今还被刘义撞见了!肢解的还是同他生的一模一样的一具残骸!这下,刘义讲话声调都不一样了,变得轻声嗫嚅起来。

    “柳,柳境主,您在做什么呢……”

    柳如寄却不正面回答他,淡淡道:“麻烦旁边的麻袋撑开。”

    看着柳如寄轻松娴熟的拆卸尸体的动作,刘义看的头皮发麻,诡异的是肢体在柳如寄的手下,竟仿佛就像机械一样,肢体边缘光滑,没有一丝血色,刘义一下子被骇住了,只得依言照做,手哆哆嗦嗦的撑起边上的麻袋。

    当柳如寄卸到最后一步时,正好卸到头部,刚开始这尸体是后脑勺对着他们的,只见柳如寄双手按在这尸体的颈侧,向面前轻轻一折,“咔”的就掉了下来,这尸体的面部也暴露在刘义眼皮下,这尸体竟然不是刘义先前看到的他的脸的模样,而是一片空白!

    刘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回想之前柳如寄利索的动作,才蓦然发现,这“尸体”竟不过是一具无面傀儡!

    “这这这……他的脸……”

    东西也都收拾好了,白衣男人轻笑起来:“小把戏罢了,拎上东西,回乾陵境。”

    那男人走在前面,似乎轻轻瑟缩一下,自言自语道:“冻死了。”

    刘义迷迷糊糊的就跟着柳如寄回了乾陵境,柳如寄把他扔在一个茅屋里,骗他吃下了一粒毒药后,就一走了之了。

    刘义后来回想,觉得这柳如寄必然是有什么邪术,譬如话本里说的剥脸皮的手段,将人皮蒙在那傀儡上,柳如寄真真是邪恶至极之人!

    柳如寄说的不错,已经快要落日了。时间确实不算早了,一行人走到了纵街尽头。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处处都透着豪橫的气息,牌匾上硕大的三个字【十三楼】摆在中间,字体飘逸,独具风骨。

    说来奇怪,这楼明明与其余客栈差不多高度,却带了别的客栈旅店所没有的磅礴之势,把这客栈生生涨出高楼的气质。

    四人见了这【十三楼】神色各异,刘义一脸殷勤地看着柳如寄,柳如寄却是表情奇怪,尚且态度不明,江僮还是静静的立着,江折渊却是看着这楼,又转头看向柳如寄,若有所思。感受到江折渊打量的目光,柳如寄一下子僵硬起来。

    江折渊微笑:“境主怕不是忘了带银子罢?”

    柳如寄:“哈哈哈对啊,被你发现了,哈哈,你身上还有银子罢?是我多虑了,我们快些进去罢。”

    江折渊:“嗯。快些进去罢。”

    说罢,抬脚进了【十三楼】。

    刘义心中奇怪,若他没记错,刚刚那茶楼的帐可是柳如寄结的,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真是令人二丈摸不了头脑。

    身后,柳如寄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抬脚跟上了。

    进了这【十三楼】,方觉内部是别有天地。

    装潢轻佻不失沉稳,张扬不失情调。更奇特的是,这客栈竟是二进门的,一入门就是院子,铺陈在院子里的,是各样的花草,搭配的颇有特点,若真要找出一个字来形容它,那就是——俗!

    两个字——很俗!

    三个字——非常俗!

    姹紫嫣红的那种俗!

    很少有人能将鲜花草搭配出俗气的感觉,可这在客栈那震撼的门面里,确实是有着这么一个奇特的院子,与这【十三楼】格格不入,似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

    四人脸上都写着四个大字,惨不忍睹。

    进了第二道门,这装修风格才算是转换回来了,只是经过了奇怪院子的洗礼,四人都无法再正视这【十三楼】正常的装潢风格了。

    前台是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大约上了年纪,戴着老花镜,对着账本算账。

    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了,不过却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这【十三楼】的客户说话竟都是轻声细语的,大厅里还算安静,与那闹哄哄的茶楼比起来,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不愧是高档旅店!招待对象的素养真是高下立现!

    刘义走到柜台前,对那掌柜模样的说:“掌柜的,我刚刚预订的那两间房可还在?”

    掌柜抬头大致瞧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回道:“自然是在的。”

    刘义顿了一下,思索道,四个人只有两个房间,确实是难分,不若再问问还有别的空房。

    于是他又问:“那可还有别的客房空余?”

    那掌柜的似有些不耐烦:“不是一两个时辰前就同你说过没有了么?”

    这时候柳如寄说话了,奇怪的是他好像不大舒服的样子,用扇子挡住了下半张脸,语气似是催促。

    “两间就两间了,我与折渊住一间便是了。”

    那老者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继续记他的帐了,虽然奇怪,可总有些人有些稀奇的癖好。于是见怪不怪地随意念道:“天字房两间,走上楼左拐第五第六间便是了,一间房一锭银子,两间两锭。”

    刘义倒吸一口气,他可算知道这客栈装修的如此精美的缘由了,装修的钱都是客身上宰出来的!

    柳如寄却不在意,匆匆向楼上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这位公子,怎的有些眼熟,是常客么?”

    那老者竟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看着柳如寄的背影询问道。

    柳如寄依旧是背对着老者,回道:“不是常客,在下是第一次来此处,许是合了掌柜的眼缘罢。”

    闻言,那掌柜摆摆手,也没再说什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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