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一)

    “临江仙叛逃了!”

    这位临江仙,柳如寄也是略有耳闻。

    听闻临江仙原本系乾陵境右使,算是柳如寄的直系老前辈了。有人道他资历颇深,手段铁血,也有人言他大方可亲,乐善好施,实为受人敬重的前辈。偶尔也会布施穷苦地界,临江仙在正道之中口碑竟也还算不错。他一手提携了曲寒水,连江折渊幼时也尊称他一声亚父,此人地位之高,可见一斑。这般会做人,柳如寄也不得不佩服。可就在这风头正盛之际,临江仙向江彦温递交了辞呈,言右使之职事务颇多,愿做一闲人,拂袖而去,驻守盘香山,竟真做了一个闲管事的。

    可以这么说,若不是这位前辈退位让贤,这右使之职还真落不到柳如寄的头上。对于这位临江仙,柳如寄却也从未有过相见之缘。

    曲寒水是临江仙亲近的后辈,听闻此等消息,此时正是六神无主,死马当活马医,来询问柳如寄,这便也说的通了。要不然,若是按平常时算,曲寒水是绝计不会麻烦到柳如寄这儿的。

    这又叫柳如寄心生疑惑起来,倘若临江仙真真如此德高望重,又与曲寒水亲近非常,那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让曲寒水包庇不得,并作为他叛逃的依据的呢?

    不久,柳如寄便解了心中的疑惑。

    原来,他竟是潜到乾陵境后山刨了前任境主江彦温的墓!

    临江仙正是趁着夜深,避过了巡逻的夜队,悄无声息的潜到了后山,好巧不巧,正是被带了一队人马路过的曲寒水抓了个正着,别人认不出这贼人是谁,曲寒水能不认得吗?那临江仙也顾不得了,趁着曲寒水呆愣之际,先下手为强,削春笋般,足足削了半支护卫队,逃之夭夭。

    按理说,乾陵境历代境主都一齐葬在偌大的境主陵墓之中,其中机关重重,历代境主死后的煞气也浓重的世间罕见,闯入者必然遭受重压,极少生还的可能,能从中取物着实是不大现实。然而,江彦温心高气傲,平生自负,偏生自己在生前主持建造了秦桓陵,供自己死后安歇,反正双手染血累累,总归是不得飞升的,大抵想着死后不与前辈们共享陵墓,省的被压上一头罢。这秦桓陵设计的也算是巧夺天工,机关并不比众境主陵少,甚至打造的更为精妙,可他唯独漏算了一点,这陵墓之中缺失历代境主的煞气镇压,纵使机关再妙,也总归是少了那么点意思。

    他倒是生前机关算尽,死后遭罪了,该啊!柳如寄心中无情嘲笑。

    然而,柳如寄再怎么编排,也必然不会在曲寒水面前表现出来,而是双眉紧缩,面露忧色。曲寒水又哪里顾得上柳如寄的脸色,自己便神色恹恹,无精打采的。临江仙叛逃和秦桓陵被盗两件事中,似乎前者对他打击更大。他与柳如寄通秉的也是“临江仙叛逃”,而非“老境主墓被刨了”,这足可见临江仙的叛逃于他而言,有多震惊了。

    平日里柳如寄对曲寒水难掩恶意,如今倒是假模假样地安慰了他几句,随后又问起具体情况来。毕竟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柳如寄看来,人死不过是几刻钟的事,随葬的又都是些身外之物,遗失几件不算大事,可若是几日后,这刨陵一事传播出去,这就是乾陵境的脸面问题了,算是自家的祖坟里被刨了,柳如寄也是个好面子的人,此事不可不追查。

    “既是入了秦桓陵,必然是取走了某样东西,可曾清点过物件,有什么缺失的?”

    曲寒水脸色微微缓和:“陪葬物什对着清单一一清点过,大体是对的上。老境主的棺木倒是没检查过,墓室较深,主放置遗体和贴身物件,其内机关凶险,便未前去探查,不过大抵都是些生前随身的小物件,比起其他的不大值当。而且……”

    而且他也没有身份来检查棺木,不过想来棺内也没有什么可盗取的了。

    也正是如此,曲寒水才想不通,临江仙闯陵的动机。

    柳如寄微微一笑。

    “那可未必。晚些随我走一遭罢。”

    ……

    前方由几个下人挑着灯领路,后面跟着一众人,其中最出挑的便是披着狐裘的柳如寄了,雪白的皮毛映的柳如寄更是肤白若雪,面若桃花,怀里抱着烫金纹鹤的暖炉,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暖炉的边沿轻轻转动着,竟让人看的有些旖旎暧昧的意味。

    而此刻的柳如寄正在止不住的哈气。

    身后是曲寒水与江折渊。查看江彦温的随葬物品,自然是要让至亲至近之人来辨别,照顾江彦温的老仆从大多是肉体凡胎,上了年纪的,要么告老还乡,要么随老境主去了,与江彦温关系最为亲近的,竟然只剩下一个江折渊。想来,江彦温也是可怜,早年丧偶,膝下只一独子,偏偏两人又冷淡至极,毫无平常父子间的温情。但自己老爹的坟被掘了,还是要带他来瞧瞧。

    本就是快入冬的季节,秦桓陵再怎么说也是住死人的地方,又建造在地下,阴气在逼仄的空间里弥散,温度更是直线下降。柳如寄又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第一次下了陵,便传下人取来了狐裘与暖炉。

    这一通操作下来,曲寒水脸色低沉的仿佛滴得下水。修炼者夜能视物,不畏温寒,柳如寄一手风华练得极好,道行也入超脱之境,柳如寄这般矫揉造作,不是矫情是什么。半路上竟是任柳如寄怎么叫唤都不理,只一个鼻孔出气了,虽然柳如寄也没怎么叫唤他便是了。倒是江折渊垂手跟在身后,有时应上两声,眼神盯着那烫金的暖炉,神色晦暗不明。

    “瞧瞧这老境主活的也是潇洒,这墓起得可赛过皇家了。”

    江折渊仿佛听不到他的反讽似的。

    “他找的匠人是奉虔道上的,前朝皇室的御用陵造。”

    “那奉虔道上可还接生意?若是有朝一日,我日暮西沉了,要是也有这待遇,死的早些也都是值当的。”

    江折渊撇下眼,沉默回应。

    此后,便是柳如寄再怎么逗他,也不开口了。

    柳如寄心里郁闷起来,这一个两个今日都这么着了,都不经逗。

    一路上机关重重,虽临江仙已闯过一番,可这机关不是一次性的,再次闯关过去免不了要耗费一些力气,还不如从右侧打一条小道进去,柳如寄也如是做了,请了匠人,一路顺畅无阻。当时曲寒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这是不敬畏老境主,柳如寄暗自腹诽,都是死人一个了,谈什么敬畏。于是以一句轻飘飘的“少境主都没意见,你以何身份提要求”堵了回去,曲寒水看向江折渊,却见江折渊轻轻点了点头,无声赞同柳如寄的做法。

    曲寒水当场气结。

    “到了到了。”

    江彦温在乾陵境的生活,可与皇室相媲美,修的陵墓也是金碧辉煌,美仑美奂。

    在曲寒水的再三要求下,匠人所通的小道只通大殿,而非真正的墓穴,况且,秦桓陵自大殿起外部便坚硬无比,寻常手段怕是无法进去入。

    踏出穴道,一众人齐齐一愣,饶是柳如寄也是结舌。殿门不知是何材质,在昏暗的穴道里便是金光四溢,灿若流霞。殿门口立着两座乌黑石兽,状若小儿,爪子却是赤朱色的,大耳,长臂。凶残至极,却带着几丝憨意。

    这石像生的奇怪,瞧着眼熟,柳如寄搜罗了脑内各式各样的镇墓兽,却对此毫无印象。这江彦温果真是奇怪,这镇墓兽也是生的与众不同。江折渊的脸色却是蓦地一变。

    “魍象!”

    话音落下,柳如寄和曲寒水脸色都瞬间难看起来。怪不得见它如此眼熟,却始终不在柳如寄脑海中的镇墓兽之列,这魍象可不是什么镇墓兽,平生最好吃死人肝脑,放在墓穴里没有什么好兆头。柳如寄一咬牙,没见过江彦温这么会作死的,死了都不放过自己。

    他都要为他鼓掌了。

    “你爹的胃口倒是真好。”

    柳如寄对江折渊扯出了个笑,江折渊面色凝重起来。

    “不对。下葬之时,门前的石兽分明只是对普通的石狮,绝非此阴邪之物。当时丧礼大成,这对石狮才匆匆送进陵墓。你们都在场。”

    这么一说,柳如寄才想起来,那时他确实是在场的。只是当时他神色不定,心中有异,不算专心,故印象不深。

    “这陵墓封闭,除却昨夜,应当无人来过,那必然是入葬之时便有古怪。既是掐着时辰送来,那应当不是老境主派人筹备的,而是送来的丧礼,那么问题来了,这古怪的丧礼从何而来?”

    曲寒水面色一凛,似是不忍。江折渊音色低沉,许久才艰难吐出三个字。

    “盘香山。”

    当时送来这丧礼的,竟是临江仙!

    看着这两人神色各异,柳如寄叹了一口气,真相昭然若揭。

    甫一看见这宫殿,柳如寄便觉有些古怪,他虽未下过墓,却也知道墓穴封闭,浊气沉底,压着空气中的粉末,这粉尘被浊气压了十余年,纵使有人进入过,浊气也必然不会消散的如此之快。

    而他们一进墓穴,便漂浮着肉眼可见的颗粒物,还带着刺鼻的怪味,柳如寄更是差点呛到,直直退了几步,躲到高大的江折渊身后,缓了好一会儿。当时只是心中吃惊,这灰尘竟这般大。现在细细嗅去,竟是平常人家筑墙用的石灰粉,风吹雨淋过后,两三年就会化开。

    明显是那“神兽”身上脱落下来的。

    怕是它进穴之时确实是石狮,十余年里在浊气侵蚀之下,慢慢露出了真面目。

    他们踏入之后,石灰粉漂浮在在浊气之上,随着他们入穴的气流,升腾到了空气之中。

    “如今要紧的是看有何物遗失,我们还是先进去瞧瞧罢。”

    柳如寄抱着暖炉,率先走进大殿。

    那殿门瞧着气派,踏过殿门才知道,里面更为华美,十余年不灭的琉璃盏一眼瞧去,便是十余盏,连提灯都不必了,殿内自是亮堂堂的一片。

    周围是精美的壁画,自传画与美人图四面八方,满满当当,而这壁画与平常不同,不是将图直接画在墙上,竟是连着墙体的壁画襄砌在金架之中,搬运进来的,这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自是十分可观。若是平日里,柳如寄必然是要吐槽,这老境主比他这个活着的现任境主过的还要舒适。可经过了刚刚的插曲,柳如寄也没什么心情挖苦一个死人了。

    纵使宫殿再精美绝伦,也无人欣赏。一行人快步走向宫殿深处,直达墓室。

    棺木就在眼前,曲寒水越过柳如寄看过去,大惊。柳如寄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原本四角雕花,镶金带钻的梨花晶棺已是凄惨非常。棺盖明显是以暴力开启,飞的老远,四个角的梨花雕,只余三角,还有一角自是“身首分离”了。

    柳如寄走向前去,往棺内一望,已是肉销骨裂,宽大精美的寿衣包裹着干瘪的尸身,不知是生前修炼路子不正,作恶作的多的缘故,还是那魍象的作用,尸体仿佛是要比一般尸身腐烂的快些,恶臭难掩。这干尸面部瘦削,鬓角向后梳得整齐,玉冠束发,面相一股刻薄凶恶,确是那江彦温不错。

    柳如寄解下腰间的风华,用剑鞘粗略地翻了一会儿。扭头向江折渊询问道:“折渊,可曾有什么发现?”说着,手下也不忘翻翻找找。曲寒水别过眼,不忍直视,这些年早已让他对柳如寄的恶劣行径容忍度直线升高。

    江折渊额角一跳,似也是忍不住了,用手捉住了柳如寄的手腕,让他不好再控制风华在干瘪的尸身上瞎戳,意简言赅:“玉扳手。”

    江折渊制止住柳如寄,倒也不是看不惯柳如寄侮辱尸身的行为,毕竟他对这具尸体向来没什么感情,而是他早就看出缺失的物件,而柳如寄也必定瞧出来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聪明。”柳如寄称赞道,眼睛朝着他轻轻地眨了眨。

    曲寒水闻言,凝神一看,那枯槁的手指上果真空空荡荡。

    那临江仙取走那扳手的意图究竟为何?难道那扳手有什么特殊的用途不成?不过想来江彦温生前确实对这玉扳手十分在意,在意的似乎有些过分了,时时刻刻戴着。

    从前柳如寄只道是他惜命,毕竟这扳手是不可多见的上等暖玉,有延寿之征,未曾多想。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古怪极了。江彦温奢靡惯了,对身外之物也是喜新厌旧,饰物更是一年好几套的换,这玉扳手竟是跟了他长长久久的时间,死后还要带到棺材里。这着实是稀奇事一件。

    “你可记得那临江仙逃逸去了何方向?”

    “大约朝着西南……砚潋池的方位!”

    自乾陵境向西,大抵是嶙峋山脉,人烟稀少。可若再向西南延伸去,便是经济繁荣的著名的开花镇了,这个地界算是缓冲区域,不属于任意势力的管辖,百姓靠发展驿站旅馆,为各修士提供服务得以自足,修士们也都愿意停留在那,有的甚至常年居住。原因便在于,这城镇的中心地带。这开花镇正是围绕着第一试炼地——砚潋池。

    ……

新书推荐: 秦时明月之疑是故人来 HP镜启情澜,时转魂消 当我踏入密林深处 笼中鱼 东皇 游戏里全是我梦男怎么办 关于我的白月光是白无常这件事 七日猎情 黑曜挚爱 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