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青烟彻底沉淀,雪花再次从地底冒出来。
万楚儿被一个温暖的臂膀,给压醒了?
漆黑一片,自己似乎依靠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呼吸深稳,右臂紧紧揽着自己,两人似乎在一个角落里互相取暖。
又梦到了?她心里一个咯噔。
这样的场景。
自从她借了万楚儿的心和身体,就频频梦见这样的场景,似乎在牢狱之中,寒入骨体,但是有一个无比温暖的人一直搂着自己。
这是她曾经的经历吗?怎么总是梦见?
她脑袋昏昏,身上又非常痛,心念:不能再沉溺在梦里了,便开始拼命挣扎,手指脚趾同时发力,并且努力睁开眼睛。
只觉得心脏通的一声,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了一样,她猛然睁开眼睛。
大雪纷飞。
在一个又高又小的铁窗外。
蓝色的雪花飘飘而来,穿过铁窗,飞撒下来,落到靠在石墙的人身上,那人黑蓝素袍,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着,仰头看着窗外的纷扰雪花,白色的光影打在他的脸庞上,让分明的五官更为冰寒凛凛。
她摇了摇头,这是真的了。
她想起来了,昨日,巴云屠那个贱人喊着“原来你死在这了”,原来就是她啊。
当时,她跪在地上,还想凑个热闹,等着看好戏,不想那贱人一个鞭子就抽到自己身上。
她原本想一把抓住鞭子,不想小看了雪雕族的利器,这鞭子是特质的,滑腻得如同抹了牛油一般,嘶溜一下滑过她的掌心,扑入她的胸怀,一鞭把她抽进帐房里。
巴云屠骂道:“失踪了两年,不想你还活着!”
接着就是一条条恶鞭雨点般剥落在身上,还有小孩儿涨潮一样此起彼伏的哭喊。
她手臂压在这大狱地板上发麻了,强翻个身,暗自痛骂道:万楚儿,你竟然是这个畜牲的奴婢!她原来只知万楚儿是雪雕族中的汉婢,不知是哪位王子公主帐下的。
不想,竟是该死的六王!
几年前,她曾听过一个歌谣,唱着:“躲红旗,躲黄旗,不如躲开丧娘旗。”丧娘旗就是白旗,巴云屠的军旗。雪狗族有一只打着白旗的军队,就是专为六王巴云屠强占汉女调配的。
人言:“六王颇好女色,人邪气而狂躁。”
狂躁?她看这雪狗族里没有几个人是不狂躁的。
这时,对面牢狱的那人听到她翻身的声音,扭头看向她。
莞尔一笑。
笑……笑毛线?
她满头雾水的瞪了他一眼,不是跟她一样被抓进来了吗?看帝后厌弃他的样子,比她还要生死难料,这还能笑出来?
只见,他撑着墙壁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铁门前,伸手推开了门。
?????
万楚儿看着他接着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瞠目结舌。
“九殿下!!”
过道的侍卫纷纷向他跪下,九王子抬了抬手,他们便立刻恭肃站好,继而他穿过过道,站在她的门前,这时有小兵一个闪现在他身旁,哗啦啦地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她的大门。
万楚儿的笑意顿时爬上嘴角,这么好个大腿,可让她逮住了!
雪姬王妃丧命了,她的奴仆都被遣散给各个营地,自己本想着找个理由能够一直守着幼主,不想巴云屠又发现了万楚儿的存在,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而这个斯影挽君了不得了,竟然能在大狱里有如此威信,她如何不抱着他的大腿。两个不遭待见的人惺惺相惜……
“咳咳咳,”万楚儿假意咳了两声,从草铺盖中伸出一只手,颤虚虚道:“九殿下,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装的声情并茂,连头发丝都码足戏,惨兮兮地贴着脸颊上。
果然,她没有看错人。
在她眼中,能流下眼泪的都是好人,哪怕是装的,因为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连装都装不出来。
斯影挽君见状马上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我也被关了进来,放心,你身上的鞭伤我已经找女押监给你上过药了。”说着伸出手,轻轻把她脸颊上的头发捋到耳后。
咯噔,咯噔,咯噔……
又开始了……
这个心,啥意思?她强撑着把头故意伸向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口里发出来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殿~下~”
这时,银铃声动,她眼光一闪,有人来了。
十王岭毒苍负手站在铁门外,道:“万楚儿,放行!”
“什么?”斯影挽君和万楚儿异口同声道。她才刚刚被抓进来,她还想再好好研究这牢狱呢。
岭毒苍道:“六哥的命令,万楚儿出大狱,入白房。”
斯影挽君怒道:“不可!”
岭毒苍神情尴尬,手攥在铁门上,道:“九哥,这有何不妥啊,是六哥亲口让我来传的。”他一身漆黑,袖口袍底系着一圈银铃铛,面容隐于黑暗中,只有右耳戴的三个银环踱了一层雪光。
斯影挽君道:“白房是六哥妾室所居,万楚儿只是他的奴婢,他这样做是何意思?”
岭毒苍歪了歪头,道:“九哥你不知,这大狱奴仆也是六哥的所属物,凭六哥心意随时都可以升为妾室的。”
万楚儿看着岭毒苍振振有词,而斯影挽君一脸担心的模样,心下了然。
自己扶着墙壁,站起来,道:“多谢九殿下了,我是六王的人,自然还要听六王的了。”
斯影挽君还要开口,岭毒苍已经拉过万楚儿,交给士兵,押往白房去了。
“白房,白房。”
她口中喃喃自语道。
小船流经一方乡镇,河岸上一栋栋乌瓦白房,想起她曾和巴云屠并肩站在一座白色墓前,她问巴云屠:“为什么喜欢白色,是因为她的名字,你从此就爱上了白色,对吗?”
他回答道:“她没有决定陪我,所以我杀了她。白色,是她最恨的颜色。”
她看着墓上刻着:“巴云屠之妻——白皛。”不禁哑然失笑,这嘴真是比这石头还硬啊,撅都撅不过来。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巴云屠和她打斗,她落了下风。
他掐着她的脖子,把她的头摁住白皛的墓前,她拼命喊道:“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我远离九王!让我沉溺你的温柔乡,现在又想杀我!”
巴云屠穿戴整齐,一套白羽王袍,豪气又霸气,然而衣领被他撕开,露出大片胸肌腹肌,一只腿压在她身上,手劲儿越来越大,他要她死在他妻子墓前。
他奸笑道:“死得比她明白啊!”抓住她的头发,撞向白皛碑上,她险些痛晕死过去。
她痛苦地挣扎,喉咙管似乎被掐断了,脑海一片空白,但是她不肯就这样死了,她要活着,亲眼看着雪狗族人人死在她手里!
她强硬别过来头,恶狠狠地瞪着巴云屠。
巴云屠见她这副模样,眼神中飘过一丝无辜,五官依旧是令人厌弃的冷漠奸邪,嘶哑着嗓音道:“别这样看着我。”
她还是侧目,像看狗屎一样看着他。
气若游丝道:“我……贱命…一条……杀了……我……我心里………也没有你!!”
终于,
他的眼泪滑落的速度比手松开的速度更快,扳住她的肩膀,把她从雪地里捞起来,掐在怀里,哭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她现在想来,真是疯癫。
为什么都要这样对你,你可是怎么对待她们的?
她看着岸上形形色色的女孩儿,她们穿着轻薄的彩色衣衫,挽着手一路上或嬉戏打闹,或折花问柳,或诗文在手,或采贸交换,与那六王营地的白房被圈养的麻木等死的女孩儿、大牢中被囚禁虐待的年轻女子相比,她们耀眼活泼得让她频频泛泪。
突然,她发现这些女孩们都挎着一个小巧的竹篮,捂着伤口,淡然道:“好别致的篮子。”
老船夫笑道:“这是今年最时新的样式,有好多人去山上砍下竹条编成竹篮子,在集市上卖,既轻便又好看,插个花放个诗文卷集,都是雅致。”
她微微一笑。
突然神情一敛,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竹篮上面,显然是回想起什么东西来。
“万楚儿,拜见六王爷。”
她在一间白房外跪下,听闻里面的动静,只觉得嘈杂混乱,各种女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一想到里面可能发生着什么事情,她就恶心地想吐,尤其是她看见放倒在房外的一个笼子,用竹条做的,像是南地用来斗蛐蛐养的那种密密的竹笼,只有上面有个口,只不过这个笼子,是装人的。
依靠在白房外,狭小得只够女子缩在里面的笼子已经被折磨得变形了,不敢想象那个畜牲用它来做了什么。
匕首被她在袖口里摁得发颤……
棉帘一掀,她抬头就要扑上去,突然帘缝间,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同时清醒过来看清掀帘子的人,是幼主的奶娘。
她见万楚儿扑了上来,吓了一跳,但是看见她来了慌忙握住她拿匕首的左手,欣喜若狂道:“姑娘呦万姑娘!你终于来了!快快快!小王子一天一夜哭个不停,我们怎么抱都不行,你快去哄哄他!”
万楚儿秉起匕首,半信半疑地走进白房内,只见和普通帐房内一样的布置,而女人们的声音不是被巴云屠折磨得,而是围着幼主想尽办法在哄他。
她一瞬间放松了警惕,因为看见驰儿那张哭得泪迹斑斑的红肿小脸,连嗓子都哭哑了,心下一下子就软了,快步走上去前,拨开婢女们,自己坐在床上,尝试着轻轻拍拍他。
她思绪飞速,口中一边哦哦的哄道,一边侧脸问那些婢女,“这是怎么回事?驰儿怎么在这儿了?”
她有意不喊幼主,而唤他“驰儿”故意彰显的她与幼主生母关系的与众不同,何况待产的一年中,是她时时刻刻陪在王妃身边的。
狐假虎威,那些穿着金色衣袍的侍女便恭敬地回答道:“依帝后之命,万姑娘护主有功,特意让幼主继续跟着姑娘。”
不是有功吧,她心下得意,是幼主骤然离开了生母,她便亲身照顾了他一天,他倒是不怎么闹人,以为把她认成了生母……
“我知道了。”
说着她继续手法颇不娴熟,有些用力的拍打婴儿的小肚子,那些侍女见状纷纷垫脚,想看她是如何安稳小王子的。
驰儿还是大声哭闹,声音惨入人耳,撕心裂肺的。
奶娘擦了把眼泪,道:“可是想额娘了?”
万楚儿知道,定然不是如此。雪姬刚怀孕时,巫婆曾道:“母羊亡,羊羔害母,王妃孕,幼主亦然!”
那日,无数羊羔破除母羊肚皮而出,她也听到了雪姬生产时接生婆喊道:“肚皮破了!”之类的话,只不过接生婆和那些侍女们都埋葬了火海里了。这驰儿定然不是因为思母而哭。
奶娘都在,肯定都吃饱了,怎么还哭啊……
眼见她自己还哄不好,她能大狱出来,不能又回去了,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突然环视四顾,不在!
她怀里有!
只见,万楚儿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串东西,她刚刚拿出来,婴儿突然就不哭了。
却是一串黑色羽毛。
她轻轻在婴儿脑袋旁,晃动着羽毛,小王子居然慢慢地停止了哭泣,转而红色的烂皮小手一紧一松的姿势,似乎想要抓住羽毛。
众人看得神乎其神。
她像雪狗族学习,模仿他们跟赶苍蝇一样的动作,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奶娘侍女屏气退下,去回复帝后。
万楚儿细细打量了这件间屋子,不是帐房,而是砖石搭建的。
又低头去看驰儿,轻轻拍着他的小肚,笑道:“小王子,这次你帮了我了。我知道你是想那个野毛雪雕了,等着哈,我得空把它找回来。”
突然,她神情一收,她看见床上倒影着一个大影子。
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后面!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而立刻转过身来,跪倒在地,恭顺地磕头,道:“万楚儿,拜见六王殿下。”
“你变聪明了,知道要行礼了。”
她思绪一闪,万楚儿曾经不愿意跪他?
就一会儿功夫,她没有回答,那人坐倒在床边椅子上,抬脚就要踹她。
她想都没想,下意识想要保护自己,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抬眼怒视那人。
只见,一身白的短脸男子斜坐在椅子上,眉如刀峰,眼神癫散,神色迷乱,一看就是好色之徒,正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继而交换踢腿,一脚把她的手跺开,又俯身掐住她的下巴,掐出三个血印,一把她又拉了起来,额头砰一下顶到她的额头,疯狂而兴奋地笑道:“你……哈哈哈哈哈你……敢碰我了?”
声音倒是年轻,万楚儿与他四目交汇,丝毫不慌,看着他的嘴巴,夸赞道:“您的声音很好听。”
他眼睛飞过闪电般的惊诧,转而又鼻尖贴着她的鼻子,从她的鼻梁骨上一直下落,蹭到鼻尖,她心里恶心而强忍着。
巴云屠沙哑着声音,道:“继续说。”
她的匕首温暖而犀利,有千百个魂灵寄宿在上面,她什么也不怕,鼻尖也用力,把他往后顶,边再度认真的打量他,是个美男子,还是越看越精致的那种,笑道:“您长得倒是英俊潇洒,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他被她顶着坐回去,饶有兴致地问道。
“只可惜,您的死……”她的手早已攀上他的腹腔,刀刃触碰到高贵的衣料,发出沙沙的舔血声。
“哥,额娘唤你去呢!”
突然,有人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