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湛笑道:“这些话也是益儿几个告诉我的,论及如今江湖之中,唯有掌门师姑名头最盛。”
秦佑臻笑道:“谁要理会这些。”
常湛叹道:“师父终其一生,为的便是这个,臻儿却毫不在意,真是令人费解。”
秦佑臻笑眼弯弯道:“有什么不明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我只在乎你,只要能一辈子在一起,就足够了。”
常湛凝视妻子,心中甜蜜无限。
秦佑臻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心事?”
常湛收了笑容,低头慢慢喝汤,半晌才道:“希望是我的错觉。”
秦佑臻道:“什么?”
常湛皱眉道:“今日考较剑法,隐约觉得礼儿好似有股奇怪的内力,亦正亦邪,难以捉摸。”
秦佑臻道:“连你也不能捉摸?”
常湛哑然失笑,摇头不语。
秦佑臻思忖道:“也就是说,他在偷学别派武功?如果实情,只怕不能再呆在山中。”
常湛叹道:“此为江湖大忌,若被二哥察觉,唉,当真头疼。”
秦佑臻道:“依规处置便是,烦躁什么?”
常湛道:“眼下太行镖局萎靡不振,嫂嫂担心娘家一筹莫展,若礼儿被逐,只怕包老英雄再难承受。”
秦佑臻轻轻摇头,叹道:“包老英雄伤心的重点不应是孙儿被逐,而是他小小年纪心术不正。若因此对咱们怀恨,那才无药可救。”
常湛慢慢点头道:“正是。”又道:“臻儿,若礼儿肯自废旁门武功,能不能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秦佑臻点头道:“当然咯。掌门师姑丈的话谁敢不从,连本掌门也要礼让三分。”
常湛笑起来,替妻子夹菜道:“越发油嘴滑舌没个正经。”
夫妻吃饭闲谈,一夜无话。
次日午后,包礼来找常湛。
常湛笑道:“吃过饭了么?”
包礼躬身道:“是。”
常湛道:“今日休课,怎么不去歇着?”
包礼迟疑片刻,轻声道:“师侄是想请问,何时教授第七招?”
常湛笑道:“此掌法五招开外难度加倍,因此不宜求快。”
包礼道:“可掌门师姑祖连日教授医术,只怕耽搁习武。”
常湛道:“先前因药学医理细致繁杂,是以进度缓慢,唯恐贪多有失。如今你们俱已初得心法,自然多多益善。况医道乃我派开山宗旨,理应放在首位。”
包礼想了想,笑道:“师侄对第三招的心法口诀有些疑问,不知晚饭后能否向三师叔请教?”
常湛点头应允。
傍晚,见包礼早已在勤功台等候,常湛笑道:“有什么不明白,尽管说来。”
霍奇郤责瞧见,一同赶来躬身笑道:“三叔,咱们也要请教。”
常湛笑道:“好。”
听包礼将心中所惑道出,常湛耐心讲解示范。只是包礼领悟有限,几次试招都不得要领,又当着两位师兄,便有些急躁。
常湛安慰道:“欲速则不达,当年师叔也是花了一年的功夫才勉强领会。”
霍奇道:“三叔,不如我同五弟拆招看看,或有帮助。”
常湛道:“也好。”
霍奇为令师弟最大限度施展平日所学,温故中有所开解,是以只守不攻节节礼让。可在包礼看来,对方似乎刻意卖弄,存心嘲讽。
拆完三招二十七式后,包礼见霍奇出手愈发缓慢,心中着恼,手腕一转,剑刃几乎贴着霍奇右臂倏然上挑。霍奇大惊,忙缩手撤剑,谁知包礼长剑忽然弹起,直奔霍奇左眼。
常湛一镖弹出,只听叮当脆响,包礼长剑撒手的同时好似被电击中,直挺挺向后摔倒。
见包礼昏厥,霍奇持剑呆立,郤责大感不解,围上怔怔道:“三叔,师弟怎么了?”
常湛见霍奇无碍,叹道:“不妨事,都回去歇着吧。”说完在包礼肩头一点,抱人离开。
见二人回来,秦佑臻已猜出七八分。
稍顷,包礼醒来,缓了片刻,挣扎起身跪倒道:“求掌门师姑祖饶我。若礼儿被逐,包家颜面事小,姑母若因此同姑爹生分,只怕山中再无宁日。”
秦佑臻笑起来,半晌才道:“此事如何裁断,还是要听白涣的意见。”说着叫来小童儿,吩咐道:“将人送去碧水阁,无令不得擅出。”
包礼还要再辩,见常湛变色,只得将话咽回,跟着小童儿出去了。
见人走远,常湛叹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思,只是用错了地方。”
秦佑臻道:“他体内所使,到底是何派武功?”
常湛皱眉道:“应是燕山剑法中的上乘心法。只他内力尚浅无法驾驭,练的不伦不类,亦邪亦正。”
秦佑臻道:“燕山剑法?”
常湛道:“此剑法出自大嫂舅父,就是燕山飞客燕双仓。”
秦佑臻慢慢点头,叹道:“真是头大,我不管了,交给腾善白涣处置吧。”
正说着,小童儿在门外回话,说是麦留秧进来问安。
见人背着腾谦挑灯走来,秦常忙接过孩子,笑道:“几日不见,孩子好似又长大了好些。”
麦留秧忙放下灯笼道:“见过掌门师姑祖,见过三叔。”
常湛道:“这么晚了,怎么又过来?孩子吹了凉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麦留秧道:“谁说不是?只是谦儿近来一到掌灯就哭闹个不停,非得出来逛逛才安生。想是乍离山中,有些不适应。”说着掏出一叠银票递上道:“这是今年所有收成,连带售卖药草干果的利银,都在这里,请掌门师姑祖过目。”
秦佑臻看了一眼,点头道:“把我们家的一份留下,剩下的你看着分吧。”
麦留秧不敢就接,常湛道:“既许你管家,自然由你做主,不必事事回禀。”
秦佑臻看着银票,笑嘻嘻道:“官人,近来为言崇之事烦心不少,不如拿了他的利银,明天下山狠狠花一票,好不好?”
麦留秧忍不住先笑起来,常湛道:“好是好,只怕四弟回来找你哭闹。”说的三人都笑了。
次日,腾益等风闻包礼禁足一事,不敢搅扰秦佑臻,只追着常湛打听。
常湛道:“确有此事,只不过要等大哥二哥回来再行处置。”
霍奇道:“三叔,五弟无心之失,况我毫发未损,就不要追究了。”
郤责亦道:“是啊,近来五弟十分刻苦,此番失手,定是太过劳累的缘故。”
不等常湛开口,腾益皱眉道:“糊涂。若一味放纵,山中律法岂非成了摆设?传扬出去,我弥蓝山成何体统?”
霍奇郤责忙躬身道:“大哥教训的是。”
常湛不语,只如常教授剑法,傍晚方回。
入夜,秦常才刚就寝,忽听得白毛赤目犼长啸,忙出门查看。但见夜色中,碧水阁内火苗闪动,值守的小童儿急奔出来,叠声呼救。常湛大吃一惊,飞身赶往灭火。
待到秦佑臻赶到,火势已住。
小童儿吓的跪倒哭道:“掌门恕罪。”
秦佑臻道:“包礼呢?”
小童儿惊魂未定,张望道:“方才还在这里的?”
秦佑臻走去阁内看视一回,出来道:“所幸发现及时,不曾酿成大祸,以后万不可大意。”
小童儿瑟瑟道:“是。”
众人散去,望着阁内一片狼藉,又见影壁中先辈画像受损,常湛心痛道:“这叫我如何向大哥交代?”
秦佑臻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放的火谁负责,与你何干?”
常湛惊骇道:“放火?你是说,有人故意为之?”
秦佑臻捡起窗下水渍中残余的半段纸捻,又看了看琉璃瓦灯内豆大的烛火,点头道:“正是。”
常湛接过纸捻,良久无语。
待到天亮,腾益等匆匆赶来,见小童儿正自收拾残局,急道:“怎能如此大意?”
小童儿正欲答话,常湛出来道:“与他们无干。”
腾益还欲再问,常湛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向掌门师姑祖问安?”
众人忙答应一声退去。
走出不远,腾益折返道:“三叔,五弟可有受伤?”
常湛道:“无碍。”
腾益还欲再问,见常湛已转身走开,只得罢了。
经过连日修葺,碧水阁虽恢复原貌,可想到先辈遗迹终难复制,常湛难免自责。
入夜,见人立在门外发呆,秦佑臻走来道:“夜里越发凉了,怎么站在风口里?”
常湛轻叹一声,接过妻子手中灯笼,低声道:“回去吧。”
两人行至半山,忽见一个人影疾奔而来,却是腾益。
奔至近前,不及问候,腾益急道:“掌门师姑祖,不好了,江湖纷传四叔被,被荣兴镖局的人打成重伤,生死不详。”
常湛惊骇道:“什么?”
腾益急的擦汗道:“说是四叔偷了镖局的什么东西,被人抓了正着,”
常湛不等说完,转身奔下台阶,展眼消失在夜色中。
腾益续道:“爹娘和二叔都已收到消息,此刻正赶往荣兴镖局,叫掌门师姑祖不必太过担心。”
秦佑臻望着常湛去影,皱眉道:“荣兴镖局?”
腾益道:“乃我舅公燕山飞客燕双仓所有。”
秦佑臻恍然点头道:“噢,是啦。”
腾益道:“想来定是有所误会,只要爹爹三叔赶到,自可分明。就怕,”说到这里不由得叹气摇头。
秦佑臻道:“你怕他们已经杀了言崇?”
腾益点头道:“燕家舅公脾气暴躁,两个舅舅更是出了名的得理不让人,”
秦佑臻沉脸道:“你竟这样议论长辈的?身为大师兄,如此多嘴多舌不知轻重,弥蓝山若交给你,只怕咱们都要死不瞑目。”
腾益吓的跪倒道:“益儿急不择言,再也不敢,求掌门师姑祖息怒。”
秦佑臻哼了一声,自顾提灯离开。
过了两日,忽见腾善飞书来到,秦佑臻看过,匆匆下山去了。
腾益奇道:“爹爹明说一切安好,怎底掌门师姑祖反倒要急着亲往?”
麦留秧亦想不出缘由,叹道:“别乱猜了,咱们只管看好门户。”
彼时常湛连夜赶往荣兴镖局,路上见到自家标记,知道师兄俱已前往,越发日夜兼程,一刻不肯停息。
这一天清早,才到荣兴镖局地界,见三五成群的镖师打马飞驰而过,隐约觉得不妥,急急催马跟将上去。
走不多时,遥见镖局前的空地上群人围聚,各个手持兵刃,呼喝道:“杀人偿命,还我兄弟。”
常湛勒马探看,不禁惊讶道:“大哥,二哥?”
原来被人围在当中的不是别个,却是腾善白涣。
众人一见常湛,都是一愣,不觉让出一条空隙。
常湛走进去,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镖师,冲为首之人拱手道:“沈镖头,不知我家两位兄长有何得罪之处?”
沈镖头冷笑道:“常大侠来的正好。白涣杀了我燕山十八镖的二当家。怎么,常大侠也是来喊冤的?”
不等常湛答话,白涣怒道:“沈彻,你血口喷人。我同大哥遇见齐苕之时,他已是重伤昏迷。”
腾善亦道:“沈镖头,我二弟当时正替齐镖头看伤,绝非你们所想。况我等与齐镖头向来无怨,何来杀人理由?”
沈彻哼了一声,嘲讽道:“腾大侠果然老道。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撇的干净,只是,眼见为实,”说着一摆手,叫人将死去的齐苕抬了过来,解开衣衫,怒道:“敢问腾大侠,这两处剑伤,除了白大侠,还能出自谁手?”
腾白常三人一见,心内大惊,面面相看,一时语塞。
白涣想起一事,急道:“大哥,前夜咱们往荣兴镖局拜会,进门前曾被要求解剑方可入内,”
话说至此,忽听得人群后的大门吱喽喽开启,一个精瘦老者走出来,似怒非怒道:“白二侠之意,是说咱们荣兴镖局借了你的宝剑,害死自家镖师?”
老者声音并不高,却一下将嘈杂压了下去,门前登时一片静寂。
腾白常一见,躬身道:“见过燕前辈。”
原来这老者便是燕山飞客燕双仓。自燕家祖上开创镖局以来,历经百年,到燕双仓手中,除去荣兴总镖局外,另有十八家分号,江湖人称燕山十八镖。而这死去的齐苕,乃燕双仓首徒,在十八位分号掌柜中位列第二。
燕双仓冷笑道:“方才白二侠言说曾到过老朽府上,请问两位,何时何地见过老朽?”
白涣道:“府上家人言说前辈有要事在身,不便相见,因此咱们只在厅上坐了一回。”
见腾善点头,燕双仓变色道:“一派胡言。老朽与两个小犬今日方回到家中,不知二位为何要撒这弥天大谎?哼,想不到堂堂弥蓝山为谋我燕家至宝,竟然卑鄙至此!”
腾白常齐声惊怒道:“你说什么?”
燕双仓哈哈大笑,双目微合道:“三位稍安勿躁,等看过人证物证,自然叫你们心服口服。”说着回身道:“带人出来。”
不多时,两人拖拽出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青年,正是言崇。
一见师兄,言崇哑着嗓子急道:“大哥,我宁可一死,也不会令弥蓝山蒙羞。”说完向燕双仓怒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师兄无关,为何要引他们前来?”
燕双仓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惺惺作态,不亏是我辈楷模。只是比起言四侠,腾白两位更是技高一筹。”
言崇怒道:“燕双仓,枉你号称仁义侠客,竟然如此黑白不分,青红不明,呸!”
燕双仓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两张缝在一起的羊皮,向腾善道:“这是我燕家世代相传的燕山剑法秘籍。前日无故失踪,咱们暗访多日,竟在言四侠处寻得,”说着向言崇道:“老朽所言如何?”
言崇瞪眼道:“不错。”
燕双仓又道:“据我镖局人说,当时言四侠正手持秘籍,偷练其中剑法,是也不是?”
言崇气的摇头道:“我并不知这是燕山剑法,更看不懂其中的文字,只是约略觉得像是剑法,不禁随手比划,”
燕双仓怒道:“强词夺理。既然不知秘籍来历,怎可随便翻看,又怎可偷学招式?”
腾白常虽知言崇所为乃情理之中,并无半点偷窥之意,却又无从辩解,只好任由燕双仓抢白。
不知何时,门前镖师越聚越多,数百人将腾白常言围住,一个个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燕双仓见四人默然,哼道:“前有言四侠偷我秘籍,后有白二侠恃强杀人,你们当我荣兴镖局是好欺负的么?旁人怕了你们弥蓝山,我燕双仓可从未放在眼里。”
话音未落,在场所有镖师齐怒道:“杀人偿命,论罪当诛。”
正自吵的沸反盈天,忽听砰砰砰三声枪响,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回身看时,却见秦佑臻左手举枪,右手捂住耳朵,满脸怒气的端坐马上,冲言崇瞪眼道:“又不是打不过,为什么束手就擒?”说着下得马来走上前,气道:“没偷就是没偷,哪里这多废话?”
腾白常言大喜过望,跪倒道:“望掌门师姑做主。”
秦佑臻叹了一声,拍手唤来犼儿,一指荣兴镖局大门,喝道:“替我找出来。”
犼儿得令蹿入门内,不多时,竟叼着一把匕首回来。
秦佑臻接过匕首,朗声道:“这是我弥蓝山至宝吸龙匕,不知为何会在荣兴镖局内找到?”说着向燕双仓道:“燕先生,你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