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湛圈马回来,乍见腾善,惊喜交加道:“大哥。”
腾善抢步上前抱住,看看言崇,又打量常湛半晌,忍泪道:“好,好,可算回来了。”忽儿望向来路,急切道:“你们二哥呢?”
常湛忙道:“二哥受了伤,暂留别处静养。”
腾善变色道:“伤在哪里,伤势如何?”
言崇忙道:“虽险倒也无妨,现有寻王照料,大哥放心吧。”
腾善听闻慢慢点头。
言崇看看左右,不解道:“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腾善正欲答话,抬头瞧见熊掩玉,不禁神色微变,言崇见状忙将事情始末简要叙说一遍。
见熊掩玉怯生生跪倒行礼,腾善半晌无语,良久才道:“起来吧。”
熊掩玉哭道:“玉儿错了,求大师伯责罚。”
腾善长叹一声,苦笑道:“罚你?眼下江湖各派数百豪侠身陷囹吾生死未卜,我弥蓝山更是,”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转向言崇道:“方才你说熊毕已死?”
言崇点头道:“是。”
腾善呆了片刻,心悦诚服道:“掌门师姑果真料事如神。”
常湛急切道:“大哥可知臻儿现在何处?”
腾善环顾四周,指向林中道:“里面说话。”
来到一处草亭,腾善从怀中取出一个封存完好的蜡丸,递给常湛道:“掌门师姑叮嘱过,一定要你亲自打开。”
言崇急道:“大哥何时见过掌门师姑的?”
腾善一叹,皱眉道:“当日生病是假,实则奉命留守。”
言崇恍然道:“原来掌门师姑早有安排。”
腾善愧道:“眼见你们以身犯险,身为大师兄却,”
言崇截话道:“唯有大哥镇守门户,方能免去后顾之忧。”
说话间,常湛早已看过蜡丸中留书,递给腾善,言崇忙也凑将上前,口中不觉念道:“戊日子时,”只说了这四个字,忙又掩口,看看左右,拉常湛道:“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常湛凝眉一叹,轻声道:“明日月圆之夜,掌门师姑要我兄弟四人同往吸龙绝壁禁地相见。只是,”说到这里顿足握拳,悔恨道:“因我一人之失,害得二哥重伤,眼下你我四人缺一,如何替掌门师姑镇守门户?”
腾善恍然悟道:“原来是这样?!”
见常湛愧悔至极,双手都跟着颤抖起来,言崇忙拉住劝道:“三哥莫要如此,时日尚早,益儿不是正在回来路上么,或许还能赶上。”
腾善亦点头道:“不错,此事尚有转还余地。”
常湛眼中泛泪,摇头苦笑道:“大哥不必说了,云飞大错铸成,万死难辞其咎,”说到这里已是哽咽。
言崇急的跺脚道:“三哥糊涂!掌门师姑宁愿功败垂成,也绝不愿雅姑娘身死。”说着也流下泪来。
腾善眼中蓄泪,轻拍常湛肩膀,不住点头道:“四弟说的不错。掌门师姑若在,只会夸赞云飞做的好,做的对。”
正说着,忽听熊掩玉瑟瑟道:“大师伯,三师伯,师父,既说要四人同往,那,那能不能算弟子一个?”
三人一呆,全都望向熊掩玉。
熊掩玉鼓足勇气磕头道:“二师伯重伤,师兄师姐不在,玉儿身为弥蓝山弟子,责无旁贷。虽然弟子武功尚浅,可,可师门有难,弟子愿拼一搏。”
腾善叹了一声,摇头道:“不可。明日一战,可说毫无胜算。孩子,若不能保你万全,岂非辜负阚王临终重托?”
熊掩玉跪走两步,拉住腾善衣袖,流泪道:“大师伯,玉儿既为弥蓝山弟子,怎能置身事外?求大师伯成全,”说着叩头不迭。
腾常对望一眼,看向言崇。
言崇沉思片刻,正色道:“好,师伯和师父答应你。”
熊掩玉叩头道:“多谢师伯,师父。徒儿定当不负众望,誓与,”
话说至此,言崇摆手截话道:“以后做事,只需尽力而为,无需这些啰嗦。”
熊掩玉擦泪道:“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言崇拉起熊掩玉,和声道:“包袱中有果子糕饼,自去吃了好好歇着,师父同师伯还有话说。”
见徒儿答应一声去了,回头见腾常看着自己,言崇道:“大哥,是不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腾善慢慢摇头,伸手在言崇肩头拍了拍,又看向常湛,欣慰道:“当日爱哭的小鬼头,真的长大了。”
常湛点头,会然一笑。
言崇红脸挠头道:“谁爱哭了,大哥想是记错了。”
腾善笑道:“大哥便是老糊涂,也不会忘记的。”
言崇急道:“大哥永远不会老,更不糊涂。”
腾善望着两位师弟,半晌叹道:“崇儿都做了师父,大哥怎能不老?还记得么,那年大雪封山,师祖师父不在家,我办事回来,你们三个担心山道难行,竟然结伴走去百里长亭挑灯等我......崇儿回来大病一场,我又痛又气,狠心责罚了你们二哥。云飞哭着求情,到底陪着涣儿在碧水阁跪了一天。”
言崇皱眉思索道:“我怎么不记得?”
腾善笑道:“那时你才六岁,云飞九岁,涣儿不过十四。”
常湛笑着点头道:“是。只不过,咱们只跪了一天,大哥却跪了七日。”
言崇不解道:“为什么?”
常湛笑道:“大哥把人家送给师父的点心茶果,全都分给了咱们三个。”
腾善笑起来,眼角泛光,深叹道:“如今想起,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言崇不愿腾善伤感,拍手笑道:“哈,如此说来,大哥定然记错了,爱哭的另有其人。”说着冲常湛挤眉弄眼的做鬼脸。
常湛白了一眼,笑道:“是是是,言四侠一向流汗流血不流泪,是个响当当的铁骨男儿。”
言崇扭住常湛胳膊,拉扯道:“大哥的话三哥也敢驳,可见变坏了,看我回去不向掌门师姑告状。”
腾善笑道:“你敢在掌门师姑面前告这样的状?只怕公道没讨到,讨回一百大棒。”
常湛一面挣脱一面闪去腾善身后,笑道:“到时候言四侠可要忍住别哭才好。”
兄弟三人暂抛烦恼畅谈说笑,直到深夜才各自歇下。夜半,见腾善独坐火堆旁替两人缝补破损衣衫,常言心中一酸,黯然落泪。
次日早起,四人默然吃过早餐,整理已毕,飞身上马,直奔弥蓝山。
离山门尚远,忽觉光影忽明忽暗,但见遮天蔽日的飞禽吟啸飞旋,直往吸龙壁方向而去。遥望绝壁之巅,阴沉笼罩,令人望之悚然。
言崇轻抚徒儿肩膀,叮嘱道:“记住师父的话。”说完一马当先直冲向前。
进到山门,解马自去,四人鱼贯上山。行至勤功台,常湛言崇陡然暴起,一人撒镖一人开枪,登将五六个伏敌了账。几乎同时,腾善拔剑迎上,与敌激战。
熊掩玉虽看的胆颤,可想到师父嘱托,撇下众人,沿山道朝向绝壁南麓狂奔而上。七八个黑衣人一见之下翻身急追,常湛飞身跃出阻敌去路,顷刻间杀尽追兵,忽儿撇下腾言向北麓疾奔。
言崇急道:“三哥回来!”待要阻拦,已是不及,只得凝神杀敌,眼看着常湛消失在山道中。
原来这吸龙绝壁均分四路,北面最为险要,西峰次之。此番上山危机重重,以四人之力,唯有分毫不差的布下玄天阵,方可与众敌对抗,否则,想要冲上绝壁之巅,难比登天。
而在玄天阵中,言崇本居北位,理应向北而行。只是南北遥相呼应,此刻熊掩玉顶替白涣固守南面,稍有不慎,便会连累言崇非死即伤。
少时,暂将伏敌击退,见言崇急的跺脚,腾善望向北麓道:“也好。云飞机敏善变,最是细心,此去定能南北兼顾,力保无虞,咱们快走。”说罢叮嘱一声,自向东面疾奔。
南麓山道虽狭窄陡峭,却也因此极难设防。熊掩玉先时还战战兢兢,后见并无追兵伏敌,悬心稍落,卯力向上。正自庆幸,忽见西面山坳一群弓箭手顺藤而下围剿言崇,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才要叫喊示警,猛听得枪声阵阵,心下稍宽,不敢多耽,奋力攀爬起来。
只因吸龙绝壁既乃天下第一神峰,自然非比寻常,熊掩玉虽一鼓作气,到底身单力薄,加之山路逼仄,爬了一个多时辰,便觉力尽。喘息间,日光骤退,暗如冥夜。抬头看天,不觉骇然变色:但见黑压压的灵禽悄无声息绕峰盘旋,好似一张巨大黑幕将吸龙之巅紧紧罩住。熊掩玉不禁缩身凸岩后,惊见脚下早已是万丈深渊,眼泪涌出,瑟瑟道:“师父,玉儿好怕。”
惶惶中,隐约传来叮当乒乓之声,不时夹杂着巨石撞击崖壁滚落深谷之音,想到师伯师父正与强敌搏命,熊掩玉登时振作精神,咬牙忍泪,继续前行。
行至一段极窄处,只得躬身通过。爬到一半,猛见两条铁链垂下,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刀光一闪,黑衣人已然到了眼前。熊掩玉拔剑抡出,黑衣人轻轻荡开避过,跟着双刀齐齐砍将过来。因受崖壁所限,熊掩玉忙仰面平躺,来敌双刀走空,划在崖壁上,碎石迸溅,发出一阵刺耳声响。不等人坐起,寒光去而复返。熊掩玉心下一凉,把眼一闭,只待等死。过了片刻,耳边除去风声,再无动静。睁眼看时,铁链同黑衣人都没了踪影。熊掩玉顾不上查看,忙翻身爬起,急速穿过崖道,隐没在险峻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道奇异白光好似利刃般冲开黑幕,月光倾泻而下,溶溶洒洒,如梦如幻。
伤痕累累的熊掩玉几近虚脱,望着近在咫尺的崖顶,却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饥渴疲累中,涌泪道:“师伯,师父,玉儿令你们失望了......”
便在此时,忽听常湛声音道:“玉儿?!”
熊掩玉为之一震,吞泪叫道:“师伯,是我。”
稍顷,见一根藤蔓垂下,熊掩玉忙双手攀住,慢慢升将上去。
见腾善衣衫破损浑身血迹的盘腿坐在地上闭目调息,熊掩玉大气不敢出,瘫在一旁。半晌,环顾四周,低声道:“师父呢?”
常湛不答,凝望西方良久,回身将自己的水壶递到熊掩玉手上,轻抚头脸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熊掩玉见常湛右臂渗血,忙撕下自己袍角替师伯裹住,却又忍不住浑身乱战,哭道:“玉儿不渴。”
常湛将两颗糖球塞到熊掩玉口中,和声道:“师伯师父有玉儿相助,定能旗开得胜。”
熊掩玉涕泪横流,一面用力嚼着糖果一面不住点头。
夜深如墨,满月生辉,星光熠熠,清风如波。亮似白昼的绝壁之巅,静的好似被时空定格一般,几乎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腾善轻舒一口气,睁开双目,怔怔望向西方。
见熊掩玉站在不远处的矮木丛边翘首盼望,腾善慢慢起身,仰望苍穹,惨然道:“咱们,该走了。”
熊掩玉哇的一声哭出来,转身抱住常湛,呜咽道:“我要师父,师父,”
常湛轻抚熊掩玉颈背,默然垂泪。
腾善强忍悲戚,温言道:“玉儿可要同师伯共赴掌门之约?”
熊掩玉抽泣点头道:“是。”
腾善替熊掩玉拭泪,又替他整了整早已破碎的衣衫,忽见里头露出一抹碧色,心中一痛,泪如泉涌。
三人收拾已毕,穿过一片茂林,朝向禁地而行。一路行来,见山石嶙峋,三五聚拢的各色花木蓬勃旺盛,散发出难以名状的气息。
忽见熊掩玉俯身作呕,腾善点其背心,安抚道:“敛气收心,勿自乱神。”
来到一片樱树林前,常湛止步,环顾四周,轻声道:“这里便是禁地入口。”
见林中多有碎石堆叠成塔,熊掩玉不禁攥住常湛衣襟,屏息静气随师伯快步奔入。兜兜转转,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忽见眼前平岩开阔,正欲向前,熊掩玉惊骇变色,拽住腾常急道:“师伯小心。”
常湛一镖弹出,叮当一声脆响,熊掩玉小心翼翼探出一小步,见并非方才所见之悬崖,疑惑道:“怎会这样?”
话音未落,忽听得秦佑臻声音道:“你们来了。”
常湛身子一震,大声急呼,可环顾四周,除去回声阵阵,再无她音。
腾善侧耳倾听,正欲说话,猛见四个黑衣人现身,手持兵刃劈头砍来,忙推开熊掩玉,拔剑迎战。
腾常各自以一敌二,忽听一个声音冷笑道:“什么天下第一阵,不过浪得虚名。”
熊掩玉听声惊怒道:“是你,就是你指使毕十彷杀害父王的,狗贼,我认得你的声音,你给我滚出来。”
腾常暗叫不好,齐声急道:“玉儿,固守己位,切莫擅离。”
乍见一个黑影跃向自己,熊掩玉惊叫出声,拔剑一挥,转身向南疾奔。
不知跑出多远,耳旁声息沉寂,熊掩玉不禁止步回望,瑟瑟道:“师伯?”正自恐惧,想起师父叮嘱,忙振奋精神,持剑面北伫立。
少时,风起云散月明如昼,打斗声复起。熊掩玉遥见东面北面两团杀气正浓,不及看清,寒光闪过,黑衣人已到面前。
熊掩玉站定拼杀,使出平日所学,一招一式丝毫无有怠慢。围斗的黑衣人越聚越多,却觉始终受一股莫名内力拿捏,如何悍斗亦不能破,惊怪之余,出手越发狠辣。
熊掩玉心中明白:此强大内力并非己故,而是来自与己辅成相对的师伯常湛。想到若敌众轮流来袭,自己终难抵挡,不禁心生恐惧。这一分心,出手难免犹疑,忽听常湛喝道:“专心己事,杂念莫生。”
熊掩玉一惊,忙凝神对敌。彼时见强敌破阵而入,腾常振奋精神各守方位迎战。才一交手,登感强劲力道由西而来,惊骇之余察觉此力纯正绵柔,绝非敌派,随即宽下心来。
斗到酣处,绝壁之巅飞沙走石人影剑光虚实难辨,一道无形之力自西方而起,渐将腾善常湛熊掩玉罩住。四方融接的瞬间,只听哐啷当啷一阵乱响,来敌尽数倒地,哀嚎过后一片死寂。
熊掩玉呆望片刻,心神俱松,跌坐在地,忽儿茫然坐起,惊喜道:“父王?!”
腾常疾呼“玉儿小心”的同时,一个紫衣人骤然跃出,挥掌劈向熊掩玉。
熊掩玉吓的一颗心脏险些跳出胸腔,翻身滚向一旁。听得脑后寒风不善,顾不得多想,甩手抛剑,逼退来人。
紫衣人闪身避剑,呵呵一笑,双掌变爪,登将熊掩玉拔向半空。见人俯身落下,复又双爪变拳,全力当胸砸将上去。
彼时腾常被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阻住,再要相救已是不及。
眼见熊掩玉命悬一线,忽听砰的一声枪响,紫衣人闻声骇然缩身。便在同时,剑光闪处,言崇已到近前。
红衣人见状急忙抽身跃出,白衣人却被常湛一掌弹开,勉强站住,忍了又忍,口角慢慢渗出血来。
乍见言崇,腾常惊喜交加,顾不上说话,齐奔向熊掩玉,扶起道:“玉儿?”
熊掩玉痛的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睁眼见师父在侧,不禁流泪笑道:“玉儿知道,师父不会,不会死的。”
见徒儿性命无碍,言崇起身环顾四周,一指来敌,怒道:“狗贼,少在这里装神弄鬼,速速还我掌门师姑来!”
原来对方三人虽穿着各异,却都戴着相同的罗刹面具,月光映下,十分诡异。
紫衣人呵呵一笑,摇头道:“今时今日,中原武林已是我囊中之物,区区弥蓝山,何足挂齿?奉劝几位束手就擒,省得大家费工夫。”说着抬手击掌,绝壁下擎龙台骤然亮起火把,清晰可见数百江湖豪侠瘫坐一片,少林方丈等赫然在列。
言崇挥剑怒道:“痴人说梦!弥蓝神威绝不容任何人侵犯。”说罢便欲闯上。
腾善阻住言崇,肃声道:“诸位宏愿我等无意理会,还请将我掌门师姑还来。”
紫衣人置若罔闻,抬头望月,忽然颤声道:“霁月难逢弥蓝夜,万道霞光踏心来。”说罢仰天长啸,双手指天,发狂道:“天地归一,唯我至尊。”
见腾常言变色,紫衣人先是呵呵冷笑,跟着哈哈大笑,原本诡异的面具显得越发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