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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十)

    太和二十年,大魏的皇后是冯氏,皇太子元恪的养母

    昭仪高氏薨逝后,谥号为“昭”,皇帝未如当年对待林氏一般将其追封为皇后,众人都当是冯皇后阻挠的结果。

    事发当晚,皇帝因听闻皇后生病而匆匆离去不久,高昭仪便突然暴毙。联想到冯皇后的专宠跋扈,坊间传言登时传得沸沸扬扬,都将高昭仪的死与冯皇后的妒忌扯上了关系。

    当中有传言说高昭仪是被皇后宠信的太医高澈毒死的。

    但因皇后的病十分倚赖高太医照看,非他不可,故而皇帝对传言充耳不闻。

    人皆道皇帝被皇后迷晕了心智。

    皇太子元恪悲伤难抑,哀毁过礼。月华至东宫探望,将左右侍从都支走。

    “我并未对你娘动手。我不过是担了一个虚名。”月华说:“祖制容不得她。你父皇不愿违抗祖制。”

    “儿臣知道。”少年人在她面前对答倒是十分冷静。或许因为上次见面时早已将话说开,彼此间都不必留有伪装,反而真诚、直截了当。

    “现在陛下眼中,你还不是绝对的皇太子,所以他没有急于追封你娘为皇后。”月华道:“这次没有追封,你可以等登基之后再追封。你有很多时间可以等。”

    “儿臣明白。多谢母后教诲。”

    “你和你父皇年少时真像。”月华轻轻慨叹:“像到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他十四岁时便早已经像你一样坚忍寡情,只是那时我太天真,看不穿他。”

    “我娘曾说,父皇就像一块玉。”

    “嗯?”

    “像玉一样珍贵,像玉一样好看,像玉一样可以捂暖,但终究是块坚硬冰凉的石头。”

    月华笑道:“竟然?”

    又自嘲地笑笑:“这后宫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人犯糊涂?倒显得我很不聪明似的。”

    元恪道:“或许因为,父皇也只为母后犯过糊涂。”

    月华笑着指弓刮一刮他面颊:“都是陈年旧事了,那时你还没有出生,都是道听途说。”

    元恪握住她的手,说道:“不。是我亲眼所见。”

    月华一怔,强笑道:“我回宫后的你父皇,和我出宫前的你父皇,早已不是同一个人。现在的他,都是糊弄人的,你不要被他骗了。”

    元恪望着她道:“因为你说了我和父皇很像。所以,我想我知道父皇在想什么。”

    月华看着他,动一动被他握住的手:“你在想什么?”

    “父皇十四岁的时候,是否便是这样为母后心折。”

    “你才十四岁,就也学他骗人么?”月华自嘲地一笑,欲将手抽回。

    元恪紧紧握着不放:“你说过我和父皇年轻时很像。”

    月华用力挣脱:“所以我冯月华不想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你的名字叫 ‘月华’……”他喃喃道:“刚刚你脱口而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把我当成了他,是么?你往后都可以把我当成是他。”

    “他是皇帝。”

    “我也会是皇帝。”

    月华道:“你还小,不要胡思乱想。”

    元恪重新攥住她的手,掌心收紧,指尖几乎要陷入她的肌肤。他静静地望着她,眸色深邃不可见底,里面盛着不可言说的暗流。

    “我哪里还小?”他声音低哑,透着压抑的情绪,“我已经成年了。父皇已经为我纳妾了。”

    “皇太子,你不该这样。”

    “你不知道——”他声音微颤,像是一丝挣扎,又像是某种难以压抑的渴望:“——从很久以前,从你从皇舅寺回宫开始,我便一直这样。”

    月华轻轻推开他,欲回月影殿去:“我当你胡言乱语,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然而,元恪却没有松手。他盯着她,忽然低声道:“那个太医也一样 ‘胡言乱语’,母后可没有轻易赶他走。母后给了他很多奖赏……”他俯身靠近,唇几乎擦过她的耳廓:“那我呢?”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闷雷,在她心头炸开。

    原来,他是在这里等着她。

    怪不得他深信她没有毒害高照容。

    “那晚你在哪里。”

    元恪笑道:“若告诉母后,以后就没意思了。”

    月华忽然意识到他年纪虽比她小,但到底已经成年,个子已比她高半个头,此刻贴近站在她面前,体型的差距令她感到压迫。

    “母后如果要动手除我,我可以保证,母后的秘密一定会在父皇驾崩前泄露。”元恪微微侧头,额角轻轻蹭过她的鬓发,在她耳边呢喃:“你该给我 ‘奖赏’的。是你让我留意封王与称帝的区别,我乖乖照做了——二者的区别之一,就是皇帝可以得到天下任何一个他想要的女人。”

    “那你先成为皇帝再说吧。”月华冷笑道:“否则,便是你大哥元恂那样的下场。”说罢用尽全力将他甩开,拂袖而去。

    今日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让她头脑嗡嗡一团乱。

    倒不是元恪突然的剖白打动了她——她在风里浪里打滚了十五年,将少年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他与她并无亲情可言,他怕二人结盟不够牢固,因此想建立另外一种联系,好确保她不会轻易放弃他。

    元恪的行为太过突兀。她根本不能取信。

    那为什么十四岁那年,元宏的一言一行,她信了?

    只是因为她当时太年轻?

    是因为元宏太老练?

    还是因为她当初看见元宏的那一刻,隐隐感觉到了某种命中注定……

    月华用力回想,想起那年初遇,抬眸四目相视的那一刻,她在他眼里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的惊艳和欲望。

    在观月楼上那一晚,他每一块肌肉都强烈地被她吸引。

    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难道从最开始,就是假的?

    她自己最初是假的,是为了皇后之位入宫的,但她心思很快便因他而变了。

    她知道他最初也是假的,是贪图她美色,是为了敷衍太后,可他后来明明也说过了,他真心爱她。在含温室相拥的那一晚,他和她心贴着心,他……

    她越努力抓住久远的记忆,记忆中元宏的脸就越是与元恪重合。她奋力想将元恪从脑海中甩去,却怎么都甩不掉。

    元恪没有得到她的心。但他成功把她心里珍藏的旧的阿宏一点点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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