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一年,大魏的皇后是冯氏,皇太子元恪的养母。
听闻皇后从前的养子元恂身处别馆拘禁之中,终日礼佛,似有悔改向善之意。
太子元恪亦无意间向皇帝提起,生母去年从瑶光寺回来时,曾受废后妙净师太所托,将一张写着“佛”字的纸设法转交给元恂。
但皇帝听闻,并未做出反应。
他在等另外一群人的行动。
当时皇帝将京师从平城迁往洛阳,所亲任者多是中原汉族儒生,鲜卑贵族往往因此不乐,当中最有才干的当属尚书右仆射穆泰和征北大将军陆叡。
当年废后冯梦华携废太子元恂北逃,二人便曾涉事其中。皇帝惜才,不愿对他们下狠手;同时亦忌惮二人的才干,生怕他们变成伤及皇权的利刃,因此一直派人暗中盯住他们。
太和二十年冬,穆泰以疾病为由,请求调任恒州刺史。皇帝未加阻拦,甚至顺水推舟,命陆叡接替定州刺史,让他们二人齐聚平城。
二人以为是良机,却不知,这正是皇帝放出的最后一丝绳索,让他们自行套牢。早在他们暗中勾连之时,一切便已被皇帝收入眼底。每一次秘密聚会、每一封密信往来,几乎全部落入皇帝掌控之中。甚至就连他们试图私联瑶光寺中的废后冯氏,也未能逃过他的耳目。
皇帝知道,暗中参与谋反的人在不断增加,但他只潜藏在更暗的暗处,静静观察事态的发展。他要躲在幕后辨别人心。
说的话可以是假的。太平年岁做的事也可能是假的。危难关头的抉择才是真。
穆泰和陆叡分别派心腹联络镇北大将军乐陵王元思誉、安乐侯元隆、鲁郡侯元业、骁骑将军元超,甚至遥遥向朔州刺史阳平王元颐示好。
元颐出身皇室,血脉高贵,若能共推为主,或许能借他的名号号召旧部,复辟鲜卑旧制。
皇帝在洛阳,遥遥看着平城的密谋渐次深入,然而穆泰等人却并未察觉。
元颐收到穆泰的密信,不免觉得好笑。
他是皇室宗亲,却从未敢对皇位存有觊觎之心。
他认识皇帝太久,久到深知凭自己的心智绝对斗不过皇帝。
皇帝心思深沉如海,既然决定迁都改制,先前便及时借着废后北逃和冯熙丧事敲打过平城旧人一次,怎会对穆泰等人的反意毫无察觉?
与其跟着上贼船,还不如将这封密信递给皇帝,或许会换得更大的信任,保他后半生和子子孙孙的富贵。
元颐几乎没有犹豫,提笔便写下密奏,连同穆泰密信遣人连夜火速送往洛阳。
消息抵达洛阳宫中时,已经入夜。皇帝正倚在月影殿的御榻上,翻阅奏章。烛火映照着他略显清瘦的面容,他随手接过密报,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的声音轻缓,宛如夜色中沉沉落下的一滴水珠,漾开无声的涟漪:“传旨,命元澄即刻启程。”
元澄,宗室中最为精干之人,素有智谋,且行事果决。皇帝需要一个既能安抚旧贵族,又能雷霆镇压的人,而元澄正是最佳人选——这个人选,他早已掂量了几个月,不会有错。
元澄受命,倍道兼行,率兵北上,同时遣侍御史李焕先行一步,秘密抵达平城,在穆泰的暗线尚未察觉之前,迅速召集地方军官,将皇帝的诏令宣示众人:“圣人宽仁,念尔等不过受人蒙蔽,今奉诏告谕,若能悬崖勒马,自当免罪。”
平城众人本就是一盘散沙,那些犹犹豫豫间被穆泰陆叡等人裹挟的将领只稍作思量,便选择了明哲保身,纷纷投降。
当年曾抛弃过废后的人,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再抛弃穆、陆等人一次。
穆泰与陆叡的部属顿时瓦解。
等到穆泰惊觉事态有变时,局势已然不可挽回。
“无计可施了……圣心如渊,深不可测。天纵英明,咱们拿什么争……”陆叡低声喃喃,攥紧衣角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穆泰的眼神闪烁着不甘:“我不是束手待毙之人。既然大势已去,横竖都是死,唯有破釜沉舟,杀出一条血路!”说罢传令聚集最后的数百亲信,试图袭杀李焕以撼动局势。
然而,元澄的军队早已在平城外围布下重重包围。当穆泰率人冲出城门,迎接他的,只有刀枪如林的围剿。血溅黄土,杀声震天,穆泰拼死突围,最终仍被擒获,狼狈地跪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捷报传回洛阳,皇帝决定御驾亲临平城,解决叛乱余波。
皇帝离开京城期间,由皇太子监国。
月华冷笑道:“既然我这皇后无用,何不去瑶光寺请三妹重新出山辅政?”
“梦华与叛军勾结,”皇帝道:“我已派人暗中至瑶光寺赐死了她。为了保住冯家的颜面,对外只说是病殁。至于林氏之子是否涉身其中,仍在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