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拨开云层,绿植叶脉残留的水珠中迸射出闪烁白影,无形将两人包裹,远方伴随尖锐鸣叫,低飞的黑燕群振翅高飞,青山抖擞,一片生机盎然。
许仙实在搞不清这人的脑回路。原想落荒而逃,可衣摆被他紧紧抓住,使她进退两难。
不知是不是紧张过度的原因,她总觉人声在耳畔回响,他们下一秒就会被发现,而她所剩无几的名声即将廖廖。
许仙呈下蹲的姿势,双手托起他的臂弯欲扶起,“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下和双亲。公子此番折煞我也。”
白夙上颌牙死死咬住下唇,眼眶泛红暗含泪光,他眼皮上挑羞愤至极,“世上怎会有如今你一般铁石心肠的人!”
他慢慢松开因用力握住而发白的手,声音破碎还带着一丝难以切齿,“我明明都......这样了,你还要戏弄甚至厌恶我。”
他的声调属实不小,许仙莫名有些心虚,望向四周时,路人神色举止平常,像恍若未察,她又不自觉松口气。但很快,她心思明澈起来,他一副被负心汉辜负的模样是哪门子的理,他们明明才认识不过半月。
白夙一眨不眨盯着她,自然没错过她的行为。他扯动嘴角自嘲笑笑,眼底心如死灰。
许仙没背锅的习惯,也被此人缠得心烦,心直口快道:“在下与公子无亲无故,往日相赠,我今日回府后便命人还来。我行得端坐得正,你口中的说辞,某不敢当。贪财尚可说,何来玩弄你一说?你是男子,而我并无那方面癖好。”
白夙凄惨瘫坐地上,诘问她,“你说过喜欢我。”
许仙觉他纠缠不休,一贯温和的脸上出现冷意,“胡言乱语。”
白夙低垂头不去看她,只喃喃低语说:“你怎可骗我。”
许仙见他脸上出现如蛛网般的白色纹路,那张人脸像是要炸开。她这才忆起对方是妖,而她方才作为无疑在老虎头上拔毛。她后悔不已,可木已成舟,如今只得力挽狂澜。她努力放缓语气道:“公子兴许认错了人。”
白夙气息不稳,此刻连人形都难以维持。
许仙看着庞然大物的虚影,心道:跑为上策。
一瞬,风云变换,暗沉诡谲。
她盯着蓦地阴沉的天色,心不断下沉。可当她瞧见几十米开外的街道明亮异常时,她的心直接沉到地底。
天没黑,说明那妖体型巨大。此刻,它正盯着她逃跑。能如此心定气闲,表明对方抓到她不过顷刻。它在享受她的惊慌失措,为她的逃窜兴奋。
许仙知道,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停不下来。眼见要避开黑暗,不知是谁缺德,往拐角处堆垒拳头高的小石子,她未察觉,脚一滑,身体便不受控制朝后方斜仰。
都说被青石板绊倒最肉疼,比疼痛先到的是一阵冰冷的缠绕。
“往哪跑?”白夙冷冰冰道,“你不是说一步都舍不得和我分开,说外面的俗世危险,怕我被骗,要日日和我在一起吗?”
许仙久久呆愣。
闻道不是说以白蛇的道行没个几百年化不了人形吗!?就因他这句话,她从未将眼前男子带入白蛇,何况白素贞不是女孩子吗?!
她安慰自己:许仙都是女的,白蛇是男的好像也不奇怪。
许仙头一次产生崩溃大哭的情绪,什么盗版《白蛇传》,剧情太颠了。
她无了,她竟然把白蛇得罪了。赶走人家就算了,来道歉求和也被她赶走,是她不懂分寸。
白蛇尾巴层层叠叠卷起,推成高塔状,许仙坐在顶上,被它圈在怀里,紧密贴在它胸口。
可能是男人当久了,她对这姿势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白夙将脑袋靠在她的颈窝,凉丝丝的呼气让她浑身一颤。
它却以为她为躲避它靠近故意为之,于是乎,抱得更紧了。
许仙有点尴尬,看天看地唯独不看它。磨蹭半天,她用试探的语气商量道:“放我下来吧。影响不好。”
白夙不为所动。
许仙象征性推了推。
白夙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他们看不见。”
许仙做贼心虚地放下手。
果然做错事的人,连要求都不好意思提。
察觉她态度软化,白夙抿唇示弱道:“钱全部给你了,我没地方住。”
许仙嘴上虽没表示,内心却早已期待对方回府。还没来得及回复,它紧跟道:“我已经把你当作亲人了。”
她觉得自己真不是人,对方一条小蛇,初入人世就被她欺骗,现在又肯花钱又肯花心思,她到底在矫情什么。
许仙良心实在过不去,“其实这么久,我还从未教过你何为喜欢。之前见你不谙世事,便刻意混淆视听,妄图模糊你对我的感情,真的对不住了。你能继续留下来,我很开心。以后,我一定拿你当亲生弟弟宠爱。”
白夙暗地咬碎银牙,可为了留下,他不得不暂时应和。
许仙见它答应,如释重负,“那我们快回府。”
许府,白夙变成拇指小蛇,由胖子和瘦子贴身伺候。
许仙命人烤好猪羊端上桌。
她静静看着它大口朵颐,愧疚更甚。它在外不知苦成何样了,如此饿虎扑食。
用完餐,白蛇卷着被子睡过去。
许仙悄悄招来胖瘦二人去堂屋。
她坐在首座,问二人,“乐仙居修缮如何?”
白蛇是男子,再同居一室便不妥当,既然是当弟弟,也不可能吝啬一个院子。只是他若以蛇身示人,似乎也不妥当,宠物哪能与人的地位相提比较。就算胖子瘦子尊敬,其余仆从可说不准。
胖子抢先回道:“前个儿便完善了。只因少爷您说小主子失踪,就没禀告,免得惹您伤怀。”
许仙沉思片刻,遣退二人。
还是得找个理由让他光明正大,以人身入府。
“娘,这位是白夙白公子,昨日我被徐瑄拦路刁难,对亏白公子相救,我才能毫发无损回来。”许仙信口开河。
是的,昨日她已经知道白蛇姓名。她平和接受,或则说,从她得知它为雄性时,就觉得没有什么还能比这个更让她值得震惊。
“徐瑄真是愈发无法无天,莫不是以为我许家是软柿子不成?敢欺负我儿,我定给他一个教训!”许夫人先是气愤怒斥,后温柔看着白夙,“你是个好孩子,有什么需要,你今日随心提,让伯母好好感谢你一番。”
许仙握拳挡住嘴,清嗓道:“娘,您有所不知。白公子自幼父母双亡,可怜极了。儿子每每听了他的经历,便悲从中来。”
知子莫若母,许夫人当即听出儿子早有打算,“哦?我儿有何见解?”
许仙一本正经提议,“不如让白公子留在白府,以兄弟相称,给儿子个伴。”
许夫人没成想儿子会这般说,她想起金山寺中的那人,又瞧着孤单低落的幼子,心中叹息,“罢了,你既舍不得白公子,留下自然是好的。只是......”她抬眼看白夙,“须征得对方同意。”
许夫人这关的轻而易举,令她意想不到,“他自然是愿意的。”
白夙点头,“多谢夫人少爷。”
晚上,许夫人请她去主院用饭。席间,让她后日陪同去神庙祈福。
后日为盂兰盆节,听闻法海会下山诵经布福。她与妖接触难免暴露,本想拒绝,但白日许夫人依着她留下白夙,现下她不陪,倒显得不孝。一来二去,她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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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庙设立在郊外二十里。
自从白蛇回来是越发乖顺,许仙指使它做什么它便做什么。
以为央它去乐仙居住要哄好一阵,谁知都不需要她说,它就自觉搬去。去神庙祈福需外住一夜且不能带上它,它亦颔首答应,好得没脾气。
离开前一天,他寻来别的道士要了遮蔽妖气的符纸。
她不是舍近求远不找闻道,而是实在信不过对方道行。
当日,城门口重兵把守,瞧着比平日还严。
许仙随许夫人坐在马车上,官商不分家,况且许氏家大业大,那些官兵甭说为难,简直是毕恭毕敬。
两个时辰她们抵达神庙。
僧人将她们引去诵经的殿中。殿中人满为患,蒲团所剩无几。许夫人和许仙分散跪坐,静心听讲。
许仙一窍不通,逐渐昏昏欲睡。好在不多时便结束。她挺了挺背脊,缓解疲乏。
台上,法海朝她看去。
许仙感受到视线,随之望去。
法海正双手合十向她问好。
他们难不成认识?
许仙按兵不动,笑着点了点头。又趁别的施主上前请教对方时,逃之夭夭。
路上遇见僧人主动问她,“许施主,你是想去后山的柏林观赏吗?”
许仙哪知道此路通往何处,于是应喝道:“时节合宜,便想瞧瞧。”
僧人没有怀疑,反而友好叮嘱她:“柏林雅致,却多有凶兽,许施主小心为妙。”
许仙颔首。
僧人这才离去。
经过僧人提醒,许仙没胆子往后山跑,非常惜命地原路返回。
许夫人和法海单独聊着什么。
许仙走近,恰好闻见许夫人说:“不知近来法宁如何?上次他走得匆忙,也未多说几句。”
法海手持法杖,“一切安好。”
他看了一眼许仙的方向,低声道:“许小施主。”
许夫人瞧见许仙,上前拉住她,“法海大师找你呢。”
法海:“许小施主年幼,活泼好动乃情理当中。”
许仙心慌:他找她干嘛?
法海端正问她:“施主,可移步至后院?”
许夫人毫不迟疑,“快去。”
许仙顺着许夫人的意思点头。
说是后院,其实就是修缮不完整的小院。
法海话语关心,“听闻前几月,施主与贺施主去了青城山。可有伤害?”
许仙摇头,尽量用稍显柔弱的语气回答,“只是受了些惊,并无大碍。多谢法师关怀。”
法海继而问:“当日法宁将你安置在暗处,连我都不知。你是如何出来的?”
虽听得云里雾里,但许仙知道这一问恐怕才是法海单独找他的原由。
只不过法宁是谁?
她暗自回忆方才许夫人的话。判定此人与她和许夫人关系匪浅。
许仙斟酌道:“有妖风突袭。”
法海若有所思盯着她,似在探究她话的真假。
许仙面色不动,法海看不出什么,于是道:“果然是蛇妖。”
她脸上出现恰当的迷茫,“什么蛇妖?”
法海转头看她,思考片刻,他道:“法宁竟未告诉你?”
许仙惊得冷汗快要冒出,可现在也只好强装镇定,“她应该是怕我担心。”
法海看过来,情绪毫无起伏,“到底一母同胞,她又一向疼你这个弟弟,隐瞒事实也无可厚非。”
弟弟?
许府是双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