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保持微笑,故作从容。
法海念她和法宁的血缘亲情,正色道:“青城山白蛇祸事,前段时日它潜入金山寺盗取奇幻草,后又逃出金盏,至今下落不明。许施主平日无事少去山中。”
许仙双手合十,朝对方微微颔首,“多谢大师提醒。”
法海深深看她一眼。
许仙忍不住好奇,“奇幻草是何物?白蛇偷它作甚?”
法海垂眼,耐心答道:“该草为妖拟形幻形所用,可掩盖妖气,多用在掩人耳目。”
许仙想起突然变成人形的白蛇,问道:“两者皆是变换人形,有何区分呢?”
她素来在他面前内敛沉默,头一回踊跃,令他十分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她一向痴迷药理,法宁也曾对他耳提面命,是以见她发问,并不觉奇怪。
甚至碍于与法宁的同门情谊,法海回复得异常详尽,“拟形是在原有的人身上进行改变,幻形则是妖力不足依靠外物变幻出虚假形态 。
前者多为妖力强盛,为躲避抓捕而借奇幻草之力掩盖行踪,后者反之,为初生智小妖对人世新奇,借虚幻人形混迹闹市玩乐,除却本体不同,与人并无差别。而服用其草的效用,俱由自身法力定夺。”
许仙震惊,“奇幻草这般神奇,连大师你都不能查探出妖气?”
法海点头,“除非对方施法泄露妖气,并无他法。”
许仙感慨:“逆天之物。若妖心思缜密,岂不永远都捉拿不下?”
她眉梢微蹙,法海瞥见与法宁如出一辙的表情。
那是法宁刚入寺的时候,舍不得家中父母和弟弟,整日整夜的哭。师父为磨练她的心性,将她带到宝塔居所独居。塔钟妖物每至入夜便鬼哭狼嚎,法宁依旧爱哭,不过这次不是因想念亲人,而是被妖吓哭。
他对这位年龄相差巨大的师弟不熟悉,只是恰逢那时塔内麤爨暴动,他需时刻守在附近,以防大妖出逃。而他常常被她吵得失眠。
某一日,法宁发现了他。可能是恐惧,加之周围除他再无别人的缘故,她一到夜晚就偷偷溜进他的屋子。他对她的到来持漠视态度。她便愈发大胆,有一天夜里直接偷爬到他榻上。而他那夜险些将她当作妖怪误伤。
她可怜巴巴道地上太冷。他恍惚瞥向窗外,才察觉,原是那夜飘雪,隆冬来临。
后来法宁从宝塔回去,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偏那双在黑夜泪珠滚滚的眼睛却一直没有忘却。
法海察觉情绪变化,眉峰倏地蹙起,原本微扬的唇角瞬间抿成一条直线,眼底泛起的暖意卷走,唯剩冰封般的沉寂,“拟形之初,面容逐渐变化,且呈现僵硬之态。只要找出与之相似相貌,再一一排除即可。”
许仙思起白夙的变化,僵直的表情,渐渐柔和的长相,心中下好定数。
再次肯定闻道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花架子。
她冲法海应付一二,以许夫人久等为借口告别。
许夫人见她归来,倒没多问,转身带着她去住所去。
许府每年都会来神庙祭拜,许老爷心疼妻子,所以在神庙二里处修建了一座别院。
或许是靠近神庙,别院瞧着朴素无华。
明日还需上香,今日舟车劳顿,许仙累得不行,简略看了几眼,便回了房间倒头就睡。
夜里,天上下起毛毛细雨,院中走廊昏暗寂静。
白夙撑着许仙当初赠的油纸伞,旁若无人穿过石墙。他悠然走进长廊,珍惜地收拢伞页,一步一步靠近许仙所处的屋子接着推开门。
他盯着被褥下起伏的身躯,眼神似水。
“我知你担心我被道士发现,不便带我一道。”他调节成人的体温,伸手慢慢贴上裸露在外她的手,轻轻包裹,又怕她因自己的自作主张生气,小心翼翼解释,
“本想依你,乖乖等你回府。可不知为何,一入夜,便思之如狂。打算出门走走,却不想走到这里。既然离你咫尺,便贪心地想进来瞧瞧你。”
白夙躺下与她面对面,静静瞅她,声音如细蚊,“我陪着你,一会就走。”
半夜,雨声哗啦啦灌满耳道,一道白光从天边闪过,惊雷接踵而至。
许仙脑袋哆哆嗦嗦往被褥里面埋,白夙见状,轻柔地压下被子把她的鼻子露出来。
她感觉到脸上的冷意,翻过身,埋进角落。
白夙看着缩在他胸膛的人,紧张地咬紧唇瓣。
半响,他抬起手臂将她揽住,自言自语道:“太吵了?”
他默默将屋外的声音屏蔽,室内骤然安静。
许仙迷迷糊糊听见屋外的雨声和雷声,突如其来的静把她惊醒。
腰间的禁锢,明显的呼吸,身体的温度。
她表情龟裂。
白夙没想过她会醒来,黑暗中他看着她圆滚滚的眼睛,心跳如雷。
她会不高兴吗?会更加厌恶它吗?
别院有小厮轮守,不可能有人能闯进来还毫不知情。
许仙细细思考,就算这人武力高强,瞒过院内小厮,但他不贪财,就守着她?
她脸上的惊慌缓缓褪去,试探道:“白夙?”
白夙皱眉,对她的称呼不是很赞同,但还是轻声道:“是我。”
许仙有些气恼,“我不是交代你好好待在府中吗?你明明答应了,为何言而无信?还半夜跑到我房间。况且你是男子,怎么可以和我躺在一张榻上。我说过我们应该保持一点距离。”
白夙将她脸上的烦躁收入眼底,他喉咙干涩,即使提前预见她的反应,此刻面对逼人的质问仍然是无法避免的黯淡神伤。
他蠕动嘴唇,无力辩解道:“我想你了。”
许仙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
白夙抱紧她,“你说过,只要我修得人形,就可以同你住在一块。”
许仙有种抱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体会,无言好一会儿,她才略显疲惫道:“可你之前对独住没意见。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白夙哑着嗓子,“我不想,我只是害怕我不答应,你又会赶我走。”
许仙抠着衣角,不敢抬头看人,“我不会。”
白夙抬起身体,执着地看下去,“你发誓。”
许仙举起四指,“我发誓,如有违约,天打雷霹。”
他盯着她,眉头拧成疙瘩,“不够。”
他不要这种虚无飘渺的誓约。
许仙与他对视,“你想如何?”
白夙咬牙,“你在推辞。”
许仙对他的发散思维感到哽咽:“......”
她道:“如有违背,我任你处置可好?”
白夙没有反驳。
许仙这下也不敢说要让他去其他房间睡,白夙如愿以偿地躺在她旁边。
他一眨不眨紧盯她。
她生出压力,别扭翻身遮挡他的目光。
白夙望着她的后背,“为什么?”
许仙立马转了回去,“睡吧。”
白夙满足地闭上眼。
白日,白夙已经不见踪影。
许仙和许夫人去到神庙烧香捐香钱,等一切结束差不多末时二刻。
因生意上的事,许夫人提前回去了。
许仙正不想那么快面对白夙,索性与许夫人分开回城。她来时见着一些小县,当时行程匆忙,未来得及游逛。返回不急,便计划往旁边的小县逛逛,用来拖延时间。
胖子瘦子寻了几处热闹街道,许仙觉得有趣,买了许多漂亮小玩意。
等逛得差不多,天色也暗下去,他们三人理所应当歇在驿舍。
当晚,白夙没来讨她嫌,但她知道这多半是因昨夜的不愉快,它稍加收敛。明日可就说不准,故而次日许仙没多耽搁,一路赶往临安。
城外由于盂兰盆节,近几日人来人往。
许仙乘坐马车到达城墙外,队伍排至三丈远。胖子想用许府的名声上前插队,她叫停他,“没几户人,等一等无妨。”
胖子嘟嘴,“哪有让少爷避让的。”
瘦子比胖子机灵,闻言,直接上升高度,“咱们少爷宽仁厚德,博施济众。”
胖子朝瘦子吐口水,“显着你了,读过两本书了不起。”
瘦子一脸深明大义,“我所言非虚。”
许仙龇牙咧嘴,被瘦子的小题大做恶寒,眼看两人互相嘲讽起来,头大道:“肃静。”
胖子瘦子立即闭嘴。
静下来不久,城门传来女子的争辩声。
许仙命胖子去探听一二。
胖子很快回来,笑眯着眼睛说道:“是有两个貌美天仙的姑娘想要进城寻亲,但路引丢了,守卫拦着不让进城。”
没有路引,身份则不明。许仙不准备管这档子事,免得招来祸患。
胖子谈嫌道:“其实吧,两个姑娘家没了路引挺可怜,可坏就坏在她说自己是许府的远方表亲。我看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往府里攀。”
许仙:“远方表亲?”
胖子点点头,“可不是,要是真有亲戚来,夫人早几日就该安排打扫院子了。更何况那两个衣衫褴褛,看起来像叫花子一样。”
许仙思索再三,决定下马车一探究竟。
“我们小姐是鹤洲柳县温家的嫡小姐,本是探亲,却不想路途遇匪,失了路引。虽没有路引,我们有信物。”扶着另一位女子的丫头拿起自家小姐手里的玉佩说。
守卫严明道:“没有路引不能进城。别在这挡着浪费时间,走开走开。”
玉佩上刻有“如意”二字,是许夫人的闺名,知道的人不多。
许仙心里信了几分。
两名女子被驱赶开。
方才说话的丫头一脸苦闷,“这可怎么办?临安的守卫实在太严了。要不是那群土匪,您何苦如此狼狈,连向表姑求助都万分艰难。”
一旁的女子比起说话的丫头冷静许多,她抬头看向高高耸起的城墙,苦笑道:“临安毕竟不是小城,若有不怀好意的人混进岂不危国害民。是我大意,丢了路引。”
丫头心疼得不行,“这怎么能怪小姐,能逃出已是万幸。”
女子抓住手中的包袱,随后拿出一包银两递给她,“绿罗,你是我的丫鬟,此刻若是想走,我可替你开出文书。若等我被温府的抓回去,怕是会连累你。”
绿罗坚定摇头,“当初要不是小姐救我,我现在不知被发卖到何处,会不会缺胳膊少腿。是您和夫人给绿罗一条活路,如今小姐遇到困境,我怎可弃您而去。”
许仙在这时插上前,“小姐与许府是何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