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单此刻不像菜单，更像是圣旨。

    许楠条件反射想起身接旨，膝盖刚离开椅面就被裴天琪按住了手腕，作势把菜单接过去，“我来吧，她第一次来不熟悉。”

    裴博士可真是个好人，许楠满眼冒星星，充满感激地望向裴博士。

    怎么，点菜是什么为难人的事情吗？乔宇不明白，而且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面对面而坐的那两个你来我往，这个问“你能吃辣吗”，那个回答“可以啊我可是‘精神四川人’”，再相视一笑……

    看着小助理弯成新月的眉眼，他隐隐觉得胃疼，虽是老毛病却是新诱因，这个“人生观察体验”实在是有些伤身。

    好在他们还记得有他这个人在，互动得不算过分，菜也很快点好上桌。

    乔宇吃饭本来就快，此刻心情不好，更是没有了细细品尝美食的心思，很快就放下筷子。裴天琪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夹了几口菜。

    而因为怕耽误他们的时间，吃饭特别慢的许楠只能“暴风进食”，勉强赶上俩人的速度。

    一顿饭三个人都吃得心不在焉，加之时间紧张，和其他桌气氛轻松、谈笑风生的客人相比，他们这桌不但没有浪漫的氛围，甚至吃出了特种兵训练的感觉。

    乔教授出了餐厅就头也不回地走到不远处自己的车边，冷冷地冲他们望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车企的宣传创意，安排个车模站在车边吸引来往目光。可惜生人勿进的气场，再好的外形应该都挽救不了销量。

    裴博士磨磨蹭蹭地和许楠走在后面，临走前还说了好几次抱歉，“这次确实太突然了，你肯定没吃好。下次一定找个更好的机会补偿你。”

    “您说的是哪儿的话”，许楠疯狂摆手，“本来应该是我请您的，选的时间不对，还耽误您办正事。”

    裴天琪不禁有些泄气，原本是个多么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结果一顿饭吃下来，小姑娘的称呼都变成“您”了，疏远得不止一点半点。

    目送乔教授的车开走，许楠一边做胃部按摩一边往回走。

    许楠是个吃饭极其专注的人，按照付晴晴的描述，“你吃饭的时候就好像祭祀仪式上负责和神明沟通的巫女”，认真地夹起食物入口，慢慢地咀嚼，心无旁骛，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多年养成的习惯导致她如果吃的太快很容易胃疼，估计这个下午不会太好过。所以要未雨绸缪，在还没有疼的时候就开始按摩。

    包里的手机还在嗡嗡地响个不停，一定是付晴晴，这个家伙可不会因为许楠短暂的无视而放弃。估计再不回复，电话那头的晴子就该报警了。

    许楠从包里拿出手机，结果很意外，是妈妈打来电话，“楠楠，吃过午饭了吗？”

    上次和妈妈的通话不是特别愉快，许楠有些不自在，“嗯刚刚吃过。”

    “没什么大事，你给我个邮寄地址。妈妈的同事，你认识的，就是刘阿姨，送给我两包非常好的野菜干，纯天然无污染，寻常根本买不到。我邮寄给你。”

    “不用了，妈妈，”许楠的胃隐隐抽动，刚才果然吃的太快了。

    “什么不用，这可是保养身体的好东西。我还不了解你，肯定顿顿都是外卖。外卖多不好还用我详细和你说吗？知道你工作忙，那还不是你自己选的，非要留在大城市，要是毕业了就回来，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可以顿顿换着花样给你做饭。你刘阿姨的女儿，毕业后就回来找了个离家又近又稳定的工作。你刘阿姨和我说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骄傲。她问我你在哪里上班，我都不好意思提，哎呦，难道说你在大城市做临时工吗……”

    不知是路上和妈妈打电话灌了凉风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总之等许楠回到办公室，感觉肠胃好像要搅到一起，在她肚子里互相打架，谁也不服谁。

    许楠一边加大力度按摩，一边往保温杯里接热水。她实在是没心情看手机里付晴晴发过来的99+的信息，只简单回复了一句，“三个人，不是约会。”

    结果换来对面一个大大的白眼。

    刚想锁屏，乔教授的对话框意外地弹出来，“十分钟之后来我办公室。”许楠后背瞬间浮起一层薄汗—入职这么长时间，这个对话框上次闪烁还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添加提示。

    她用被胃疼折磨得够呛的神志艰难地想，这是打算开除我吗？

    抱着赴死的决心，许楠提前了两分钟到乔教授办公室门口。乔教授应该还没到，屋子里灯没有亮。

    等乔教授疾步转过长廊弯角时向她走来时，色胆包天的许楠暂时把失业的担忧搁置一边，注意力转移到欣赏美色上了。

    啧啧，养眼。

    带出去闺蜜羡慕，带回家丈母娘笑开花那种全年龄段适用的养眼。

    乔宇远远地看见小助理站在他办公室门口，脚步不由地就快了起来。只是她抬头望向他的刹那间，阳光恰好透过走廊的落地窗泼洒下来，将那张苍白的脸涂成金箔。

    “进来吧”，乔宇没来由地心烦意乱，按了好几次指纹才打开门。

    许楠的胃抽疼得难受，且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此刻实在顾不得继续欣赏美色，只低低地唤了一声“乔教授”，慢慢挪进屋，神情恍惚地找个角落站定。

    等乔宇挂好外套再回身，差点没找见许楠，小助理好像完全融入到他办公室的置景中，变化成一个落地灯或者一株植物。

    “乔教授，您叫我来，是……”

    乔宇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清晰地看到小助理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碎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额角，身子微微颤抖。那双白皙的手攥着保温杯紧紧地抵在上腹处，指节发青。

    他第一次觉得沙发上的各种书和资料碍眼，此刻也没时间收拾，干脆先扫到地上。扶小助理到沙发上躺下，从抽屉里拿出暖宝宝递给她，又转身去冲洋甘菊茶。

    作为顽固的胃病病人，乔宇对这套应对突发胃疼的流程实在太熟悉。

    他转身将茶递向小助理，“慢慢喝几口，小心烫。”温热的杯沿抵在许楠唇畔时，才惊觉自己声线打着微颤。

    乔宇觉得自己真是有心病了。

    “谢……”

    “别说话，把茶喝了。”乔宇稳了稳心神，蹲在她身边轻轻地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胃疼，所以先不给你吃药，如果一会还是没有缓解，就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看她抿了几口热茶，又在她头下垫了个靠枕，“休息一会。”

    待乔宇去办公桌前拿手机回来，小助理已经蜷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他想了想，到门口半开了办公室的门，又站了几秒确保门外的冷空气吹不到沙发上睡着的小姑娘，重坐回办公桌前。

    今天受秦教授的嘱托，临时引荐裴天琪和一位学术界泰斗认识。

    他了解裴天琪的能力，正常发挥的话，大概率这家伙毕业后的工作就有了着落。所以寒暄几句之后，他借故学校还有事，留裴天琪和泰斗私聊。

    其实他回学校还真的有事。

    既然许楠在秦教授和胡老师的“暗箱操作”下已经成为课题助理，认真的劲头也像模像样，那就得按照他对助理的标准，让这个浑身冒着傻气的小助理“升级改造”。

    正巧不久后学院要举办个大型的国际研讨会，会务人员严重不足，牵头的还是行政出身的执行副院长。机会难得，倒是可以把小助理安排进去，去一去身上的“傻气”。

    不过他与小助理只见过几面，也拿不准这个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小姑娘是否愿意吃这个苦。

    所以打算早点告诉许楠看看她的反应。如果连这点苦都不愿意吃，或者没能力吃……乔宇心想，那就可以有正当理由说服秦教授重新招聘，皆大欢喜。

    他又朝沙发上看过去，小助理的胃疼应该缓解了，此刻虽然睡得不太安稳，睫毛轻颤，呼吸有些急促，但五官起码已经舒展开来，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唉，改天再说吧。

    当许楠诈尸般惊醒时，暮色正在吞噬最后一缕天光。顶着睡觉压出的呆毛，她看清了屋内的陈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刻身处何地。

    乖乖，在乔教授办公室睡觉，而且还能一觉到下班，大概也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吧。

    许楠悄悄地坐起身，发现微弱的灯光来自乔教授的电脑屏幕。透过两个屏幕之前的微妙缝隙，还看见乔教授微皱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一副“火山马上喷发”的架势，说不定此刻他正在批改论文。

    也不知这论文是课题组内的哪个倒霉蛋的。

    乔教授现在的这幅模样和她睡过去之前的温柔体贴真是完全不一样。剧烈的疼痛下，她甚至隐约觉得乔教授浑身闪烁着人夫的光辉。

    “醒了？”乔教授大概是听到了沙发这边的动静。

    那道“死亡凝视”的目光将许楠的脸盯得通红。要死了要死了，乔教授果然还是那个印象中压迫感十足的学术天才，不能因为他偶尔迸发的“人夫光辉”，就忘记超级讨厌自己的事实。

    而且原本叫她来就是要谈辞退的吧？！

    不管怎么样，乔教授还什么都没说，自己就亲手捧上了“身体健康有问题，无法适应正常工作节奏”的完美辞退理由。

    “那就走吧！”远远传来乔教授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

    走？走什么走？往哪走？

    难道说……

    他们A大辞退员工，说得都这么直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