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车外一盏一盏路灯滑过,密闭空间格外静谧,偶尔能听见轮胎压过不平整路面的声音。
时朝宜昏昏欲睡,行至多利亚路中段的时候,明显感觉车速缓缓降下来,车外喇叭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车子停下来,时朝宜揉揉眼睛问道。
应急车道消防车呼啸而过,接着是闪烁蓝白色回转灯的救护车,摇下车窗嘈杂音灌入车内,前方世贸大厦底下拦起警戒线。
“Hey——!Hey——! Hey——!”前车纷纷下车,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时朝宜和沈默顺着众人视线抬头望向世贸大厦上方。
“It’ s dangerous! ”
“Don’ t do that! ”
只听得下车的人纷纷仰头冲着大厦上方喊,时朝宜还没找清在哪一层楼层,没弄清到底发生什么,“哗啦——”世贸大厦三十八层的一间窗户被砸破,破窗的椅子飞出,连带着碎玻璃重重砸向地面。
“No——!!!! ”
紧跟着人群惊呼,破开的落地窗前人影跳出,同样飞速坠地。
女人尖叫,小孩哭嚎,三十八层窗户那在人影跳出后,一位红衣女性奔到窗户边,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看向楼下,身后消防官兵将她拉了回去。
马路中间拦道移动到一半的气垫又被抬了回去,那是隔壁商场的儿童乐园气垫。
警方很快上前将现场围起来,交警站在马路中央指挥车辆离开,时朝宜和沈默坐回车上,沈默发动车辆准备驶离。
“咚咚咚”
副驾的车窗被叩响,时朝宜偏头看过去,车窗外一张放大版的小丑脸正贴在玻璃窗上,努力向车里窥探,时朝宜瞳孔骤缩,被吓得往沈默那侧跳。
小丑大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挡住他身后的路灯。他两团红色蓬蓬卷发被发胶喷成锥桶型对称地杵在脑袋上,戴着一顶红色锥桶帽,形成半个五角星。红白色油彩在脸上勾勒出一副天生笑相,双眼用红色画叉。
乍一看可怖,细看又有一点可爱。
时朝宜应激过后按下车窗:“Hello? ”
小丑咧开嘴巴笑起来,伸出指尖带着五颗彩球五的指手套正欲打招呼,交警吹响尖锐的哨子,沈默一脚油门离开。
“欸?小丑在和我打招呼呢。”时朝宜道。
“要钱的,不要理他。”沈默说。
“沈教授,两年不见,怎么感觉你变了好多?”时朝宜看着沈默摸摸下巴,说得一脸深意。
“是吗?”
“是啊。你看两年前我们加起来说的话都没有今天多。”
沈默瞥过时朝宜一眼,看回正前方,喉结上下滑动,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干哑:“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沈默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紧张的要命,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汗津津,忍不住握得更紧。
“有什么好不好的,都是你,你怎样都好。”时朝宜随口回答。
沈默松了松紧握的手,他觉得接下来要问的话有些奇怪,几经措词,还是选择藏在心里。而时朝宜已经旋开车上的收音机,电台播放的一首悠扬乡间民谣飘出,慢慢充斥整个静谧的密闭空间。
车平稳行驶在马路上。
“时朝宜,时朝宜。时朝宜,醒醒。”
迷迷糊糊中,时朝宜听见有人在叫她,她努力将自己从睡梦中抽离。
“怎么是你?”时朝宜懵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坐在类似一处公园的草坪上,她抬头看向叫醒自己的人,“你——”
“李燃回国了,你不去见见吗?”时朝宜脑子空白,看着眼前人半天“你”不出下文,那人接着问。
“我在做梦啊......”时朝宜伸出双手,低头看着反复握紧的手掌,“这还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在跟你说话呢,”那人手掌在时朝宜眼前晃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行了,赵礼文,”时朝宜打开那人的手,接着双手叠在脑后躺倒在草坪,明晃晃的太阳晃人眼睛,“回不回国又怎样,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没见才要去见一面啊!”赵礼文背着太阳坐下,面朝时朝宜劝说道。
“已经是陌生人还有什么见的必要?”
“时朝宜,你总是这样......”
时朝宜猛然睁眼,沈默察觉到她的动静,侧头看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时朝宜慢慢偏头看过去,上下打量沈默,沈默笑起来:“怎么?睡一觉睡迷糊了?”
在她睡着期间,沈默又将收音机关上了,车厢内仍是静谧。时朝宜在车上打个盹儿睡出了鬼压床的感觉,好不容易将自己从梦魇中抽出来,下一秒她又宁愿自己没醒。
沈默说:“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在谁车上?”
时朝宜无语闭眼,默默扭过身,不去看沈默。
“Professor, 你今天撞的,是我的车。”
从晚上吃饭的餐厅到时朝宜住处需要三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已临近夜里十二点,时朝宜打个呵欠问:“你住哪儿?”
“怎么?”
“就是关心你回去还要多久?”
“回去大概要两个小时吧。”
“这么远?!”时朝宜很诧异。
沈默笑笑,没有回答,只是说:“马上就到了,十分钟。”
“Professor, 你不会在等着我邀请你去我家吧?”时朝宜好奇地盯着沈默。
沈默不置可否:“都有谁去过你家?”
“我不告诉你。”
“下午那小子?”
“你猜。”
沈默扭头认真盯一眼时朝宜,时朝宜梗着脖子硬气地问:“干嘛?瞪我啊?”
“沈教授,你觉不觉得你很奇怪?”
“两年前是你先走的。”沈默对于时朝宜不打招呼的离开耿耿于怀,“我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从来都没了解我。”
“OK! 我的问题!我们聊点别的?”
“为什么走?”
“哈哈!我到家啦!”时朝宜一点都不刻意地转移话题,仔细看着窗外,手指往副驾驶玻璃窗上杵,不断指挥沈默往楼门口开,“你停这里,这里!”
车子停在倾斜的斜坡路面上,沉默熄火拉上手刹,“嘭”“嘭”两扇车门关上的声音,沈默眼疾手快拉住要逃跑的时朝宜。
胧胧月色从山后升起,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吹来凛冽寒冬还未走远的习习凉风,街沿台阶上摆着两排绿植,盆栽里有一朵小红花在风中左右晃动。
楼门口自动感应灯亮起。
“时朝宜,”沈默左手拽住纤细的手腕,掌心灼人的温度不断通过紧紧相贴肌肤传递给时朝宜,时朝宜抽了两下没能抽走,沈默再次无比珍重地喊出她的名字,“时朝宜。”
可是沈默叫出她的名字后,没有了下文,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不见的两年里沈默有太多太多话想对时朝宜说,真等到这一刻话要出口时,无数想法在舌尖打转,却连一个音节都吐露不出。
只能不断重复心中那个几经咀嚼视作成信仰的名字。
“时朝宜。”
一阵冷风刮过,小红花摇头晃脑,细伶伶花茎可怜。
时朝宜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情很复杂,从两年前瑞士机场的航站楼开始,沈默像是她平静如水的生活中投下的一粒石子,“叮咚”入水,惹得湖面涟漪扩散,层层不止。
“那本该就像拉斯维加斯的狂欢夜,止于拉斯维加斯。”
“你在躲什么?”
沈默直白的语言如同利刃般闪着寒光破开时朝宜的内心,时朝宜目光闪烁一下,用力抽开沈默紧握的手。
“你就当我回避型人格好了。我不想有任何人走进我,你要玩,我可以跟你玩,但你要认真的,我只能说不会有结果。”时朝宜定定回望沈默,原本闪躲的情绪此时也逐渐变得尖锐。
见沈默像没什么话要说,时朝宜礼貌冲他一点头,转身就打算上楼去。
“我想......抱抱你。”
沈默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