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2006年春，亚里伦德大学，图书馆。

    和煦春光透过玻璃窗撒入室内，图书馆安静和谐，有笔滑过纸张沙沙写字声，笔记本电脑键盘轻响。

    自习室一方长桌上，时朝宜埋头学习，面前落地窗大面积天光倾泻，顶上吊兰舒展。

    身后成排书架中有一位男士看见了她，当他想上前确认时，时朝宜正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

    “Hi Professor Shen! I was just about to go to your office to find you! （沈教授！我正想去您办公室找你呢！）”

    男士被学生拦下，再回头，时朝宜已经离开。

    沈教授是沈默，也是Nice。

    自两年前利金山海湾边一别，沈默和时朝宜再没见过面。沈默没想到还能见到时朝宜，而且是在这样平和的情景下。

    2006年下学期，新学期开学，沈默站上了时朝宜选修的中文文学课堂。

    沈默戴着黑框眼镜，身穿灰色大衣外套，他走进教室将外套脱下，露出里面休闲西服，白色V领衬衫翻折。沈默将讲义放在讲台上，随手折起袖口，露出一个不起眼的金镯，向台下扫视一圈，开始上课。

    “Professor Li was originally scheduled to be unable to come to school this semester, so I will substitute for the entire semester of Chinese literature this year. My name is Shen Mo. （原定李教授这学期不能来到学校，于是今年整个学期的中文文学将由我来代课。我叫沈默。）”沈默转身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In the first class, I believe everyone has no reason not to come and listen to how you can pass smoothly from me. For safety reasons, we will now conduct a roll call. （第一堂课，我相信大家都没有理由不来听听自己怎样才能从我这里顺利通过。保险起见，我们现在开始点名。）”

    底下发出小声交谈声，沈默指节轻叩两下讲台，示意安静，打开花名册开始点名。

    “Chloe Lewis（克洛伊 刘易斯）”

    “Yes. ”

    “Daniel Lee（丹尼尔 李）”

    “Yes. ”

    “Eric Brown（埃里克 布朗）”

    “Here. ”

    沈默每点一次名一一抬头看过去，然后拿笔在花名册后打上勾，表示出勤。

    ......

    “Zane Wilson（赞恩威尔逊）”

    “Yes Professor! ”

    “And——ZhaoYi Shi. ”

    “Yes! ”

    最后一个名字被响亮的声音回答，沈默从花名册中抬头看过去，一位皮肤黑亮的女生正双眼亮亮的盯着他。

    沈默转转笔，再次确定道：“ZhaoYi Shi? ”

    “I’ m here Professor! ”那名女生一脸阳光再次开口，声音自信响亮。

    “Good. Very energetic, I know you now, ZhaoYi Shi. （很好，很有活力。我想我记住你了，时朝宜。）”

    沈默翻开讲义：“This is a great start. Everyone is here, let's start the class.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上课。）”

    此时未进入夏令时的新学期，第一堂中文文学课在周二下午。下午四点开始，一个半小时的课程，五点半下课，正赶上日落。

    下课铃声打响，学生闹哄哄收拾东西从教室门鱼贯而出。沈默慢慢收拾讲台上的讲义，关掉PPT，打算离开。

    夕阳从教室窗户照进来，长方形血橙色的光打在黑板上，沈默拿起板刷将黑板上的粉笔擦去。

    搓捻手指尖的白色粉笔灰，沈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取下挂在门口的外套，抱着讲义离开。

    他先回了趟办公室，拿上车钥匙，锁好办公室的门，没什么吃晚饭的胃口，打算先回家。

    驱车行驶到学校小花坛边，一辆横停在花坛边的豪车挡路，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正欲“滴滴”两声喇叭，花坛边交缠的身影让他顿住了。

    黄昏中，花坛上坐着一男一女在嬉笑打闹，行为如热恋中的情侣般蜜里调油。

    沈默喇叭都不想按了，一脚油门，漆黑锃亮的豪车车头直直撞上横停的骚包跑车，发出巨大的“嘭——”一声。

    花坛边两人吓得一抖，终于舍得分开转头看看怎么回事。

    沈默解开安全带下车，随手将车门狠狠砸上，时朝宜此时还坐在花坛边上，看着沈默行步如风带着雷厉之势朝她走来，下意识缩缩脖子。

    那名高大男生跨步上前一步，横挡在中间，看着来到面前的沈默说：“Hey, drive carefully. （嘿，开车小心点啊。）”

    “Whose car is this? （这是谁的车？）”明明面前男生在同他对话，沈默却是越过这位高大男生，眼神死死盯住时朝宜问话。

    “Uh, you know what, Professor, that interrupting someone's intimacy is a very impolite behavior—— （呃，你知道吗，教授，打断别人亲热是一个很不礼貌的行为——）”时朝宜推开挡在她前面的男生，跳下花坛走过来措着词缓慢地对沈默说。

    时朝宜还没说完，那个男生接过她的话：“Professor? OH! How about this, Professor? We won't pursue this accident, you can just drive away.（教授？这样吧教授，我们不追究这次事故，您直接将车开走吧。）”

    沈默被气得怒急反笑，忍不住从鼻子发出一声轻笑：“I want to know what kind of relationship this lady has with you. （我想知道这位女士和你是什么关系？）”

    “This doesn't seem to have anything to do with this, Professor? （这好像和这事没关系吧教授？）”

    “This lady skipped her first class of the new semester this afternoon just to hang out with you here? （这位女士今天下午逃了我新学期的第一堂课，就为了和你在这里厮混？）”

    时朝宜缓缓眨眨眼，灵光的脑子这下真打结了。

    “你......I vaguely remember that you teach physics......（我依稀记得你是教物理学的......）”

    时朝宜这句话说完，沈默直接上前将时朝宜往副驾座上拽，力气之大。那名高大的男子叫嚷着阻拦，沈默只是停下动作沉默地盯着时朝宜，时朝宜尴尬地挠挠头，将跑车钥匙扔给那位男子，说：“I'll come find you tomorrow. （我明天来找你。）”

    下一秒就被沈默塞进副驾驶并用力砸上车门。

    沈默打转车轮后退两尺，一脚油门重新拐上大路。

    “Uhhh, where are we going? （我们去哪儿？）”车流中，时朝宜试探询问，换来的是沈默一记眼刀，时朝宜抬手，“OK, OK, enjoy yourself. （您随意。）”

    一个半小时车程，车子驶到一处私人餐厅停下。

    “下来。”沈默对时朝宜说。

    时朝宜挑挑眉，跟着沈默走进这家餐厅。

    沈默像是来过这里很多次，什么话都没说，服务生熟稔地将两人领向三楼一处落地窗前的位置落座，这里正对笔直的主街大道，视野极佳，将川流不息的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服务生送来菜单，将菜单递给时朝宜时这位姑娘对时朝宜笑得很惊喜，时朝宜有些弄不懂她突如其来散发出的友善，礼貌地笑笑作为回应。

    菜品陆续上桌，沈默盯着时朝宜，时朝宜已经铺好餐巾布，双手举起刀叉，一副准备大快朵颐的样子。

    她看见沈默正盯着自己，用眼神询问沈默什么意思：“吃啊？”

    最后一道热菜上桌，色泽诱人，色香味俱全，时朝宜已经管不了沈默了，开始大干起来。

    “你总是这个样子......”沈默幽幽抛来一句哀怨。

    时朝宜差点喷饭，咳嗽得满桌找纸巾。沈默递给她一杯白水，玻璃杯锃光瓦亮，连指纹都不曾有，白水透明晃荡。

    “你......Professor, What’ s the matter with you? ”时朝宜更想问的是“你脑子没事儿吧”，但没问出口。

    “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

    “我当然没忘我又不是傻子。”

    “那你为什么——”沈默盯着时朝宜皱眉，眼里透出很多东西，他满腹疑问到嘴边还是连这句都没问出口。

    “是这样的，Professor，很显然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有什么交集的必要吗像这样的交谈？”

    “我认为两年前的相处中我们并没有算得很清楚。”

    “算什么？救命之恩？不用——我不是狠捏了两把你的屁股，我认为已经扯清了。”

    沈默没想到是这个回答，话头不由顺着时朝宜偏了：“在我这没有，关于你摸了我的屁股。”

    “那我不还往你屁兜里塞了三千块钱。”

    “还不够扯清。”

    “行，那你把那三千块还我，我们重新算。”

    沈默一时语滞。

    时朝宜拿起腿上的餐巾布擦了擦嘴，有些无语地说：“先吃饭吧。”接着被美食转移注意力，“这道菜是真的好吃。”时朝宜想挑一块到沈默盘子里，又感觉到不妥，只能极力推荐沈默快尝尝。

    在时朝宜热切地注视下，沈默插起一块放进口中，时朝宜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吧？好吃吧？”

    时朝宜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是被入口醇香的美食所感染，还是眼前时朝宜满脸期待的笑容，沈默也染上笑意：“确实好吃。”

    小插曲过后，两人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晚餐。

    沈默提出送时朝宜回家，时朝宜坐上副驾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打趣说：“那你岂不是要知道我住处了？”

    “似乎是这样的。”沈默驱车驶上马路。

    “那我邀请你进屋可以不挂我吗，Professor? ”

    沈默从鼻子里轻哼：“两码事。”

    接着沈默又看她一眼：“你都不惊讶我会中文？”

    轮到时朝宜嗤笑：“老师我得再次跟你重申我不是傻子，不然你怎么会有那么大反应，你说是吧老公？”

    两年后沈默听到这称呼反应依旧很大，手一抖车子歪扭颠簸，沈默咬咬牙：“你对谁都这么轻佻？”

    “那倒没有。”时朝宜老老实实坐着，不再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