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月和赵杰一回到金烟市,王团就迫不及待地想看周艳丽给李明月新编的舞蹈,李明月也不推脱,当即就在练功房来了一段。
“可以啊,不错不错,这支舞蹈很适合你。”
“想好了要参加第七届清影杯了?”
“嗯,想好了。”李明月点头穿上外套,“第六届败北,第七届说什么也得拿到点什么,我不能丢了这口气。“
王雅笑眯眯地点头,很是欣赏李明月的这股子劲儿,“年轻人现在不拼更待何时,既然这样,我就让他们把你的演出调一调,你专心练舞备战。”
“那这样不就算是……”
李明月当然想集中时间一直练舞,但团里的一些表演安排她也不想落,怎么着也得合群一点。
“还是清影杯更重要,不过今年过年下乡表演你还是得跟着去,等你年假回来就专心准备清影杯,除了你好新世界那个群演,其他的也用不了你。若真的捧回来一座清影杯,团里还会给你发奖金,也好给你往主要演员上提拔。”
“我这两天听说团里这次只有一个名额,直接给我对其他人是不是不公平。”李明月看了一眼赵杰,却见人冲她直摇头。
“赵杰和我谈过,他是不准备参加了。再说了团里也就你年龄可以去,其他哪个不是十八往上的,就这一个名额到明年说不定都给取消了呢,你不抓点紧?”
李明月又看了一眼赵杰,回忆中对方好像确实对清影杯欲望不高,而且团里好像也的确就她年龄合适。清影杯从第三届开始,就不停地在削减各地剧院、舞团的名额,到了这一届就只给了一个,指不定到了明年就只在各学校选拔人才了。
“行,我明白了,王团谢谢您。”
“谢啥,培养人才嘛,只要你以后不要跑了就好。”王雅摆手,红星舞团正处在青黄不接,良莠不齐的尴尬境地,若不是有保留剧目支撑着团里的运行,估计过不了几年就要面临重改或解散的风险。这也是为什么会破例收编李赵二人的原因,团里实在是太需要新鲜血液地加入了。
“我不跑,生是红星的人,死是红星的鬼!”李明月双手举起慷慨激昂地冲王雅发誓,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马上要去赴死了一般。
“贫嘴吧你。”王雅一笑,压下李明月的手,顺着给人披棉袄的劲半搂住她出舞室,“你和阿杰回宿舍好好休息休息,明天上午八点半还要开下乡动员会,别迟到了。”
赵杰提着门口放着的行李,把掏出来的特产递给王雅,“王团,这是周老师托我们带给您的特产。”
“噫,还挺大一包。行,一路上辛苦你们了。“王雅也不扭捏,接过东西,又简单嘱咐了几句这才放两人回去。
从练功房出来,李明月和赵杰过了条马路,舞团安排的宿舍在一回形筒子楼里,虽然分配的房间面积才不过十几平方米,但好在一人一间,住着倒也自在。
赵杰跟着李明月帮她把行李给送到了房间,临走的时候手里被李明月塞了特产。
“杰哥,特产拿走吃。”
年轻女孩为了保持苗条轻盈的身材,已经戒断甜食和肉类好些日子,回顾起跳跃时沉甸甸的身子,李明月决定还是不给自己馋嘴的机会。
赵杰瞅着李明月恋恋不舍的可怜样,从里扒拉了半天挑出一包果脯递到李明月手里。
“杏脯拿着吃。”
“别了吧!”嘴上虽是在拒绝,李明月还是伸手接过,打开一瞅,黄澄澄的果子,透亮可人,隐隐还有甜腻腻的果香。
赵杰早就习惯了李明月嘴馋时半推半就的模样,摇头一笑,提着东西走了。
李明月听见低笑声翻了个白眼,捏了颗杏脯塞到嘴里,边嚼边靠在栏杆上远眺,直到望见赵杰的身影出现在下一层他的房门口这才晃悠着回了屋。
别说,这杏脯味道的确不错。
次日,李明月起了个大早,绕着舞团所在的街区跑了近一个小时,吃了早餐后这才去参加下乡动员会。
这是自她入团后参加的第三场下乡活动,舞团上下共有百人,除去一些年长和伤病的团员,这次下乡有差不多三十多人。
“作为文艺工作者,我们不能认为艺术形态只有阳春白雪。所有的表演,都是来源于生活,下里巴人才是我们文艺创作的核心,不要高大空,要脚踏实地。因此我们的下乡活动很有必要,一是丰富大众文艺生活,二是宣传党和国家的思想文化,三是锻炼学习……”
台上王雅做着下乡的动员宣讲,报社的记者在台下拍摄记录。一般这些重要的活动,特别是与民众有关的,都会被写上报纸进行宣扬。
李明月虽然受王雅看重,但自入团这两年来,仍一名群舞演员,跳的还是在舞校就参与磨合的舞剧。若不是王雅一直对她赞不绝口,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做主演的料。
开会的时候群演位置一般都会被安排在最后排,没有领导注视着的压力,李明月不一会儿就开始犯困打瞌睡。
“下面就这次机会,对上一年度表现优异的团内成员进行表彰,叫到名字的团员上台来领奖,孙妍,方宏亮……李明月,赵杰……”
“请李明月上台……”
听到喊自己的名字,李明月猛地惊醒,茫然四顾。
“领奖,喊你领奖。”
有同事小声提醒,李明月反应过来,感激一笑,在一众人的注视中起身往台上走去。
哪知刚走两步右腿突然麻得很,她迷迷瞪瞪来不及刹车,上台阶时脚下一绊直直往地上栽去。
“哎我去!”
就那么众目睽睽之下,李明月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丢人。
赵杰领过奖站在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搭档一脸懵的站起身,一瘸一拐穿过人群往台上来,然后在上台时摔了个狗啃屎。
全场又是惊呼又是大笑,严肃的气氛就这么被李明月的滑稽模样给打破了。
李明月当即只想找个地缝赶快钻进去,边揉着腿边朝台下鞠躬道歉。
“摔得严重吗?”王雅给李明月颁奖时关心地问,这要是摔着腿,清影杯就直接别去了。
“腿麻了。”李明月尴尬一笑,在王雅哭笑不得的目光中扭过身向台下团员展示奖状。
记者在台下拍照,挥手示意大家看她的镜头,站在台上,李明月只觉得有一股热气直往天灵盖钻,鼻子发痒,她揉了揉,咧嘴挤出笑只求能赶快拍完下台。
突然那记者激动地冲她边喊边摆手,李明月还以为自己站歪了,来回挪了挪。
“哎哟我去,你流血了!”身旁站着的同事一脸震惊地指着她的脸惊呼。
“是吗?”李明月一低头,果真有血从鼻子直溜溜地往衣服上滴。
“哎哟我去!”她低骂了一声,赶忙去捏鼻子止血,场面一度因此变得很混乱。
“快快快,坐着歇一歇,是不是天太干了?还是生病了,怎么突然流鼻血?”王雅也是吓得不行,掺着李明月就往椅子上带。
李明月捂着鼻子尴尬得都不敢说话,只是不停地摇头表明自己没什么事。
“你不会全吃了吧?”赵杰也凑了过来递纸巾,说话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幸灾乐祸。
“都怪你!”李明月趁着混乱使劲拧了一把赵杰的大腿,直到他疼得眉毛鼻子搅在一起这才松手。
昨天晚上她闲得没事,边看书边炫果脯,书看完了,果脯也空了。早上看自己睡了一晚上也没有上火流鼻血,还以为没啥事,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好在鼻血也就上火流了一会儿,拿纸堵着也就不怎么流了。
会议结束,团里的舞蹈演员照常去练功房做基础训练,音乐老师见她还关心地来问她身体有没有事。
李明月这急躁脾气也不多说什么,当即来了个云里前桥,用事实向老师证明自己只是上火了,不是腿废了。
练功的日子几乎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每天日复一日地压腿、耗腿、开背、压腰、耗腰、擦地,再怎么编成套路组合到了最后仍会枯燥得像是泡发了的白面条,还是雨水泡的那种。
有不少舞者的遗憾退场大部分都是因为熬不过这日复一日的机械训练上。
对于李明月来说,十年如一日的舞蹈学习生涯中,从一开始学舞的热情再到退缩,最后咬牙坚持,让她慢慢适应了这种日复一日。就像是一日三餐一般深入到了习惯里,要真的有一两天不练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下午练习的便是演出时要跳的剧目,三十多人一共准备了包括群舞、双人舞、独舞等十五个节目。李明月和赵杰除去群舞部分,也有幸被安排上了一段著名舞蹈。
——《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古琴音弦慢慢荡起,女生吟唱浅浅,赵杰先是以云门大卷入场,落地后就势翻身,拧身圈飞身起,随着音乐身韵摆动,似是望见了水中央的伊人。李明月以圆场漫步入场,赵杰慢摆扣步随之追逐,其间李明月横飞燕落地接脚背起。
两人用肢体的表演与延伸,表现了青年企慕,追寻与反复追寻的艰难和渺茫,展现了世人上下求索,看似终要成功了,伊人仿佛在河水中央,周围流淌着波光,却无法接近,如水月镜花一般,最终以怅然结尾。
双人舞最讲究的就是互相地配合,有时候多一分也不行,少一分也不行。李明月和赵杰在这支舞蹈上的默契磨合得倒也契合,排练下来没有刚开始练习时会有的生涩。
下乡表演要比想象中的更受欢迎,可能是元旦的喜庆劲儿还感染着每个人的神经,听说有市里的舞团来演出,恨不得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过来凑热闹。
乡下的气温比着城里低了不少,李明月脱了棉袄下车准备做热身,被风一吹又哆嗦着把棉袄给套上了。
“好家伙,我看来的人不少,人头攒动的。”赵杰帮忙搭建好大篷车上的舞台后也窜了过来一同拉伸。
“可不,知道杰哥来表演了,男女老少都来捧场来了。”李明月挤眉弄眼一脸吹捧,那腻歪歪崇拜劲儿恶心的赵杰恨不得把她嘴给缝上。
可真是猪肉汤里洗澡,腻死个人。
“能不能正常点?”
“去你的,我哪不正常了,不爱听夸拉倒!”李明月好心情都被赵杰这话给整没了,本来是想插科打诨一下缓解缓解紧张,看赵杰这样也没啥紧张的。
哎呀呀,这才正常嘛,舒服了!
赵杰面色平静地听着李明月的骂声,一身刚起的鸡皮疙瘩可算是消了下去。
“各位父老乡亲们,感谢你们愿意腾出时间来看我们红星舞团的下乡演出……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有请第一个节目,大丰收!”
《大丰收》是一个很欢愉的歌,讲述了农民们在农忙大丰收后喜悦的场景。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这次下乡的所有舞蹈演员踩着音乐节拍进了场。红红绿绿的舞蹈服鲜艳又红火,一下就调动起了民众的热情。
《蒹葭》被排在倒数第3个,尽管入团后已经参与过两次下乡演出,临上台了李明月还是颇为的紧张。
“加油,我先上了。”赵杰冲不停压腿的李明月挥拳打气,随着音乐打了个云门大卷登上了台。
与剧场表演不同的是,每当演员做出跳跃翻身等技巧性动作时,观众们都会给予最热烈的欢呼与掌声,这种热情鼓舞着每一位演员的神经。
上台的一瞬间,李明月感觉耳朵像是失聪了一瞬,接着便是嘈杂的掌声,尖叫声。天上开始飘荡起了雪花,此时此刻,舞蹈、音乐、观众交映相融,就像是历史长河中珍藏的画轴被铺开一般,满目优丽轻扬。
最后的节目还是以群舞结束,不同于开场,有近大半的演员跑下台,围着群众起舞,有的还会与热情的男男女女握手,击掌。
李明月跑下台互动时被两三个小孩团团围住,其中有个六七岁大小的女孩好奇又羡慕地摸了一把李明月的裙子,李明月牵着小女孩的手,只觉得有热流从掌心冲入身体中,让她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起飞喽!”
雪花舞动中,李明月托着女孩的腋窝原地转了两圈,就像是当年,她看见海报上漂亮女人的裙子后,想象着自己穿着一样的裙子原地转圈一样。
全场的舞蹈节目跳下来有一个多小时,飘着雪的大冷天群众倒也不觉得冷,坐在各自拿来的马扎、凳子上,翘首把台上演绎的悲欢离合,轻盈曼妙尽数敛入心中。他们也许无法用优美的词句来形容这一刻的妙舞清歌,但在往后的生活里,在田间地头的闲聊间,蓦然回忆起今日,心头浮起的一定是有关于艺术的无限魅力。
这就是最接近生活的艺术表演,没有剧场高级的灯光和幕布,有的只有演员们最接地气的表达;没有层级的楼梯座椅,有的只有最直面的艺术冲撞;没有那么多剧场规矩的约束,有的只有民众最真实淳朴的夸赞。
李明月的年纪还不能让她感悟到下乡演出的更深意义,但仅仅是离开时那个女孩塞到她手里的一颗玉米糖就让她在归程的路上甜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