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临。就像你不知道，每一次跳跃落地时会不会受伤，而这伤又要多久才能好。
李明月过完年再回到舞团，她就发现自己胖了有五斤。体重的增长对于舞者来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若是身上不显肉还好，起码线条还算流畅。但若是实打实的长了肉，不仅体态会不美，对于搭档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不算重。”赵杰不止一次的对李明月这么说过，但还是阻止不了搭档对于体重自发的焦虑。
也许是舞蹈届的女孩都太过苗条，互相之间竞争性太大，再加上美学的追求，导致减肥一直是经久不衰的话题，特别是谁有了什么新的有成效的新的减肥方法时，减肥的热情就会格外高涨。
团里大部分姑娘过年回来都胖了，一时间每天测体重成了进练功房的通行证，谁要是能比昨日瘦那么一点都高兴地不行。李明月那要强的心让她看不得自己比以前胖，又是节食又是发汗，甚至还跟着团里的孙妍一起买了减肥药。
“你瘦了吗？”上午的训练结束，李明月找到孙妍，她们两个约定好了，一起吃药一起减肥。
“今早上秤是瘦了一点。”孙妍边脱舞鞋边又站在门口的体重秤上，眼看着指针晃晃悠悠，落到了50kg上。
“又胖回来了。”孙妍欲哭无泪，有些崩溃的捂住脸，“你好新世界还有一个月就要演出了，我再瘦不下来到时候咋办啊！”
李明月拍了拍孙妍的肩，半搂住她暖声安慰道：“没关系，相信你自己，而且，这个体重也还好，并不会影响你的线条。”
孙妍属于那种骨架大的人，稍微长点肉看着就很明显。作为团里唯一营收剧目里有小段独舞的人，她所面临的压力可谓是非常大。
“欸？妍姐，李明月你们不去吃饭？”赵杰练习结束路过A区练功房，正好瞅见了门口苦着脸的两人驻足打招呼。
李明月噘嘴摇头，“我们准备不吃午饭了。”
“你这样饿着能减的下来？”赵杰属实是不理解女孩们为了减肥能多么虐自己，伸手捏了一把李明月的胳膊，这不是和过年前一样瘦吗？
“要你管，你又不用减。”孙妍似乎是被赵杰的话刺激到了，猛怼了一句后拉着李明月撞开赵杰走了。
赵杰挠着头很是懵圈，他也没说什么吧，怎么孙妍这副火爆样？李明月跟着她一起玩脾气不会变得更火药桶吧，那他以后能有好日子过？
事实上，的确没有好日子过。
当时赵杰正在厕所蹲大号，手机进了两条短信，点开一看，是李明月发的。一条是“你在哪”，一条是“来我家”。
如果不是这么多年同窗加同事的关系，就凭这两条短信，暧昧的很难不让人误会。
赵杰想着李明月再急应该也没有自己蹲厕所急吧，便回了个“好”继续蹲，等他慢悠悠起来了，从舞团穿过马路爬上楼梯敲响李明月的房门看见憔悴的李明月时，他才惊觉拉屎什么的比起这一点都不急。
“卧槽，你这是咋了？”
实在是不能怪赵杰大惊小怪，着实是眼前的人模样太过惊悚。头发凌乱的散在肩头，面色苍白，本就深邃的眼窝凹陷的更为厉害，眼球上布满血丝，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了颧骨，本就没多少肉的脸窝凹陷了不少，嘴唇干裂还带着血丝。
“跟骷髅一样。”赵杰看李明月佝偻着身子赶忙扶住她，“不会是减肥药吃成这样的吧？”
李明月虚弱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为了等赵杰来，她死撑着才没有昏死过去，这会儿见到人了劲儿也松了，就在赵杰扶着她问话间彻底没了意识。
“李明月？李明月？哎我去！”赵杰叫半天不应，刚准备扶人到床上，人直接就往地上秃噜，他赶忙把人拽住，这一下是彻底明白了，人晕过去了。
还送啥床上啊，赶快送医院啊！
赵杰手一抄，把人抱起来就往外跑，跑两步了又发现怀里人穿的睡衣，又赶忙返回去裹上条毛毯这才火急火燎的往医院赶。
“我这是造什么孽啊我，我今天练了一天的舞了……呼呼呼……晚上了还得负重，负重狂奔……哎，亮哥，帮忙瞅瞅那个谁，那个孙妍。”
方宏亮只觉得一阵人影从面前窜过，接着便是逐渐远离的喊话声，他有些懵的瞅着远去的人影，不是很确定的挠了挠头，“赵杰？”
李明月觉得自己像是被装进了泥罐子里，从头到脚都带着一种吸力，沉甸甸的。特别是她的眼皮，不管怎么使劲，就是睁不开。
“一个两个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她就是也是想上台更轻盈一点。”
“自己多瘦不知道，还跟风，跟骷髅一样好看？你看看这好看？”
“是有点太瘦了。”
“你也不劝劝她？就这么看她俩胡来？”
“……”
“……”
好像是王团在说话，李明月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这才模模糊糊地听清说的是什么，她重复了又重复，脑子像是浆糊一样，愣是没理解这几句话里的意思。
醒过来，快醒过来！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李明月终于掀开了眼皮，缓缓眨了好几次眼睛，视野这才逐渐清晰。是一片白色，除了挂着的灯什么也没有。
“我天啊，你终于醒了。”
是赵杰的声音，微微转头看去，好搭档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包子。
“水……”
“什么？”赵杰凑到李明月嘴边，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清了那一个字。他赶忙拿起一旁的杯子，一手托着李明月一手给她喂水。
“你先等着，我叫医生给你看看。”
喝了水李明月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着医生的到来。
“恢复的不错，其它没什么问题，再观察两天补充补充营养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那我能跳舞吗？”
医生收起听诊器，被李明月的话逗笑了，“能，怎么不能。小姑娘，以后可不能乱吃减肥药了，你这就是上吐下泻导致的电解质紊乱，还有营养不良导致的低血糖。你太瘦了，要跳舞怎么着也得多吃点，长长肌肉。”
一听医生说能跳舞李明月这才松了口气，目送医生离开病房了这才把视线落在赵杰身上。
“杰哥，谢谢你，救我一命。”
赵杰没吭气，坐下继续啃没吃完的包子，直到最后一口塞进嘴里了这才又开口道：“我看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叔叔阿姨解释吧，你昏迷的这两天王团也来看过你，然后就给你父母打了电话，估计今天下午就到了。”
“啥？怎么还给我爸妈打电话了呢？”李明月一听这还了得，过年回团这才几天啊。走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若是让父母看到她现在这鬼样子，指不定又要说什么工作不如考学的事了，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升学的事安抚好吴女士。
“还知道有人会担心你啊！骗你的，得亏你醒了，要不然王团肯定要通知你爸妈，还好医生说只是电解质紊乱导致的昏迷，你不知道要吓死多少人！”
赵杰冷哼一声，丢掉包包子的纸，抱着手臂一脸严肃，盯得李明月心里发虚，怏怏低头。
“我是不是给你说过你不胖，别乱减肥？你跟那些人比什么？李明月你多大？你自己没点数吗？17岁的人了，长身体的时候非要减肥，买什么减肥药吃，现在好了，把自己吃进医院了吧！饭也不好好吃，你自己看看瘦成什么了？你真的以为跟骷髅一样跳舞好看吗？”
讲真的，李明月从来没有见赵杰这么生气过，哪怕是在中旗市那一次，也不及这一次的五分之三。她自知理亏，缩在那里静静听人骂她，像是个鹌鹑一样。
“再说了，我又不是抱不动你！我一个血气方刚一米八大个的男生，托举起你不是轻轻松松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绝对没有！”
“没有你减肥，那哪有肥肉可减？一天天的不省心，要是我再磨叽磨叽你说说你人死宿舍里了都不知道……”
王雅领着几个来探望的团员，走到病房门口听到的便是赵杰训人的声音，眼看这越说越过分，她赶忙敲门，制止了赵杰的话。
“明月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有没有来检查？”
李明月循声看去，见到团长笑眯眯关心她的模样，后脑勺一紧，不怕王团板着脸，就怕王团笑眯眯，这明显是因为她吃减肥药生气了。
“没事，感觉睡一觉立刻就精神了。”说着她赶忙提气向王雅展示自己的精气神出来。
王雅见李明月这样了还不忘贫嘴，猛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同身后的团员语重心长道：“这是她没有走火入魔，一会儿你们再看看孙妍，她病的比较重。”
提起孙妍，李明月一下反应过来了，坐起身赶忙问孙妍的情况。
“能怎么样？她是把减肥药当神药了咋地，吃出来个急性肾衰竭，幸亏送来的及时要不然都得在ICU里躺着。”王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到了李明月的肩头。
李明月吃痛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也不敢叫唤，只是使劲揉了揉。
“她这恢复还不知道要多久，舞剧上台合成在即，她给自己整成这样。”
“老师，妍妍她就是压力很大，上台在即，关注体重只是她的一个排解方式，就是没想到嗯……过头了。”李明月和孙妍交流比较多，能体会到孙妍过年回来后的焦虑。
王雅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环视了一圈屋里站的几个人，叹了一口气，“你们聊聊，我去看看孙妍。”
“你都不知道，团里知道你们出事的时候紧张成啥样。”祝秀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王雅在她都不敢大喘气的。
“妍妍她怎么回事？”
见几个人都看着自己，赵杰探身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口，边嚼边给几个女孩讲述孙妍的事。
他发现李明月状态不对当即就抱着她往医院狂奔，要不是舞团建设在医院附近，他都不敢保证李明月能及时接受治疗。
等李明月稍稍安置好，方宏亮又抱着昏迷的孙妍吭哧吭哧跑进来了。
当时方宏亮被赵杰叫着去看孙妍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回到宿舍准备冲澡时越想越不对，这才去找孙妍想看看是啥情况，敲门半天也没人应，他怕出意外就找了孙妍的好友要备用钥匙，这才算是看见昏迷在宿舍的孙妍。
之后就是在医院的一系列诊断和抢救措施，好在送来及时，没有危及到生命，但是人现在还处在昏迷状态。
“你们不胖啊，算是团里最瘦的了吧，怎么还吃减肥药啊？”
李明月叹了口气，“现在想想就是闲得慌，可能压力太大了。”
赵杰在一旁点头，他非常认可李明月的话，这人就是闲得慌，非得找点事，找点罪受受才舒坦，也不知道天天图的啥。
“嗐，那谁会嫌自己瘦呢，别说你俩，我们也想减肥，只不过没你们对自己这么狠。”祝秀美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庆幸，她羡慕李明月的瘦，但又庆幸自己没有执拗与减肥，要不然今天躺在床上的也可能是她。
李明月在医院又躺了一天，期间抽血检查了一下各项指标皆无异常，缴齐费用就可以办理出院了。临走的时候她又去看了一眼孙妍，女孩还在昏迷，脸色苍白，瘦到脱相，呼吸面罩几近能挡住她的大半张脸。李明月不敢想象孙妍到底吃了多少药，吐了拉了多少，饿了多少天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都说了不让跳，你当初就不应该答应！现在跳出问题了吧！”
“当时说的是能跳出成绩就继续让她跳的，谁想到成绩没怎么出来倒是先差点没命！”
临走的时候孙妍的父母还在病房外争执，悠长的走廊荡的都是两人关于孙妍跳不跳舞的字眼，李明月提着自己的东西一步一步，瞬间的，好像理解了孙妍的焦虑，同时又为她的处境感到遗憾。
李明月在医院住了快有五天，再回到舞房时竟是有些想哭，她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意识到，她的生活里不能没有舞蹈。
离《你好，新世界》复排首演没剩两个月，孙妍还在医院住着，看样子是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也不一定能达到病前的水平，好在她的那个角色还有B组的人能替上去，也不至于扰乱了表演计划。
李明月要准备清影杯的比赛，王雅就没让她掺和到舞剧上，她自己也知道时间的紧迫性，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努力，也为了不辜负众人的期待，每天两点一线的练，除了舞室就是宿舍。
五一的时候，《你好，新世界》在金烟市大剧院首演，李明月买了第一场的票去观剧，演出结束台上谢幕的时候她发现了同是来看剧的孙妍。
散场的时候她去打招呼，却见孙妍一脸的泪水。
李明月站在一旁，竟是没有办法从孙妍的脸上分辨出来她是喜悦而泣亦是难过而泣，也可能两种情绪都有，甚至还有她解读不出来的。
“明月，我可能跳不了舞了。”孙妍察觉到李明月后别过脸去抹着眼泪，似乎是觉得难堪，她冲李明月苦笑了一下，还不待李明月张口安慰什么，站起身匆匆离开了。
过了几天李明月才从祝秀美那里打听到，孙妍父母不同意她再跳舞，觉得舞蹈给孙妍的压力太大，老两口只有孙妍一个女儿，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知道原委之后李明月破天荒的没有在晚上加练，而是给吴女士打了个电话。她有些庆幸，虽然父母因为考学的事生气，但没有强制阻止她跳舞，甚至还怕她在舞团工资低想给予她经济支持。
孙妍二十出头的年龄，好不容易跳到了A组，连台都没上舞蹈生涯就这么遗憾谢幕。李明月不禁在想，若是她们当时没有吃减肥药，孙妍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会不会她现在还能同舞团一起在剧院演出。
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