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个好看还是这个好看？”
淳于義左手一根缀满精细镂刻着花枝纹路的金簪右手一支同样繁复嫩粉色镶大朵钻石水晶花的钗子，反复戴在发髻上，第十次问旁边的陆倾昱。
陆倾昱一脸认真地端详半晌，第十次超级郑重地回答道：“都好看。”
不是那种敷衍的随口夸赞，是显然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肯定回应。正因如此，即使淳于義早知不管她穿什么戴什么都会从对方嘴里得到相同答案，她还是喜欢问。
嘴笨的人诚恳的赞美让人心情愉悦。
磨蹭了大半小时，淳于義最终决定把两只全都插头上。
没办法，成年后可选择的配饰衣服更多更好看，先前还剩一大半没穿的童装她索性全捐了，然后狂买了几大卡车的熟女装。
顶着满头沉沉的珠翠，淳于義像只孔雀梗着脖子站起身。
其实不管每次打扮得有多夸张，她都能用一手精妙的化妆技术补救回。哪怕她素颜是张小白花似的清纯初恋脸，也能化出毫不违和的妖艳贱货妆。
好不容易盼着及笄，终于可以肆无忌惮打扮，淳于義恨不得一天能换几十套裙子拍各种写真照。
只不过……
她扭头看了看只到她腰间的小黑团子，盘绕心间无数次的疑惑又浮现在脑海。
这都三年了，这孩子怎么一厘米都不带长的啊！甚至天天山珍海味的养着，还是瘦弱得像个干尸。
和柯南似的，她都上大学了他还在上一年级。
只不过她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又拖又抱了，她那时候只高他一个头，而现在抱着他是真的像抱了个孩子。
这里女孩子成婚又早，淳于義才不想叫人误会自己早当妈。
妈妈很伟大，但她是怂货，她这辈子都不想有小孩。
但陆倾昱宛如患了肌肤饥渴症，她第一次拒绝抱他的时候，他像是浑身长满了跳蚤，一定要和她贴贴才能好。
最后没办法，淳于義只能到哪都得牵着他。
比如这次去看戏，京城名伶闭关许久后再出山，一票难求，淳于義动用钞能力外加辗转了各种人脉才得到两张。
本来考虑到这戏存在大量少儿不宜的剧情不想带他去的，但陆倾昱一定要黏着她，大有一种不带他就把家给烧了的架势。
淳于義没办法，只能再求一张票带着他一起去，打算实在不行就捂住孩子眼睛不给看。
结果拖着裙子大摆尾坐着南瓜马车刚到琼馔宴府门口，还没等进去呢，门口就已经围了一大群穿得超级清凉的男男女女拉客。
各色美女淳于義已经看不过来了，最搞的是不知从哪弄来的极品男人们也穿着那种衣襟开到腰部的深v领，妖妖媚媚的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妹妹。
她如临仙境，直恨自己只有两只眼睛。
对面一个双眸水汪汪，头发精心打理成微卷的可爱弟弟首先眼尖发现了从琅华阁出品的限定版豪华马车上下来，四处迷茫张望的淳于義。
一眼断定对方是个超级富婆的他立刻抛下身边刚搭上话的姐姐冲她走了过去。
刚对着锁定的目标走了几步，他忽然看到，从南瓜马车上又冒出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孩。
此时，站在车厢前面的小孩掠过漂亮少女的肩头也静静回看向他。
虽然人很多，但他还是一下发现这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他的孩子死死盯着的就是自己。
无他，主要是那对格外阴鸷浸了毒似的黑瞳像把冷飕飕的小刀直插在他身上。哪怕看起来是个不足以视为威胁的瘦弱小孩，但莫名强大的不容忽视的气场愣是把他这个一米八五的壮汉给震慑在了原地。
接着下一秒，几乎是在前面那个女孩子回头的一瞬间，他眼睁睁看着明明一脸想立刻把他头拧下来的恶毒小孩，垂下眼帘掩盖住沉寂神色，然后“无意”左脚绊右脚从高高的车轴上摔了下来——
“哎呀！”
恰巧捕捉到人从马车上摔下来的矮小身影，淳于義惊呼一声，心高高悬起来，立马抛开满脑的黄色美景冲他跑过去。
一把将人扶起来，一边紧张地检查哪里有受伤一边责骂道：“不是让你别乱动等我嘛！你看看你看看，非要乱动！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再给摔骨折了怎么办！我可不管你……”
每次都说不管他，每次冲上来护着他的也是她。
陆倾昱看着慌乱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手，淡定开口：“脚好像崴了。”
淳于義不理，仔仔细细亲自检查一遍确认确实只是崴了脚以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从开始养这个孩子开始，围绕他展开的一系列各种倒霉事就没断过，今天被人绑架到水牢明天被人追杀到跳崖，哪怕是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人像保护国宝似的守着也没用。
所以这三年来她不是在救人就是在救人的路上。更恼人的是只要她不在他身边，他身上就会旧伤裂开再添新伤。
对此淳于義百思不得其解，问陆倾昱他和个闷葫芦似的也不吭声，只能一步不离。
你看看你看看，这已经进化到人还在旁边呢，只是离开视线几分钟就又受伤了。
一度让她怀疑对方是不是绑定了什么扫把星系统。
淳于義之前还想着说好烦不然不养了吧，结果念头刚蹦出来没一天，臭石头一样冷硬的陆倾昱忽然开口用那不带感情起伏的声音，轻轻喊了她一声姐姐。
然后淳于義……淳于義她又不争气的心软了。
就，带回家一直拿屁股对着自己的流浪猫某天靠过来蹭了蹭她的手，她实在招架不住啊她这个没用的东西。
淳于義把他小心抱起来，软声哄着离开正门，朝侧门走去准备转入雅间叫大夫过来再好好给他检查一下身体。
而扑了个空的卷毛弟弟站在远处，失落看着长在心坎里又有钱的女子抱着自家孩子着急忙慌地离去。
啊，他忧愁的想道，原来有家室了。
小狗心碎，小狗落泪。
正沉浸在一见钟情的女神连娃都有了的悲戚中，他又看到，刚刚还满脸脆弱的臭小孩从女神怀里露出个脑袋，用一种是真想要他命的充满杀意的眼神恶狠狠重新瞪着他。
直到消失在拐角。
还不知道已经收到死亡邀请函的小狗：？小东西还挺会变脸。
紧张的和大夫确认三次陆倾昱只是脚崴了休养几天就会好之后，心有疑虑的淳于義还是掏出随身携带的大补丸给他塞了一颗。
好不容易养全的身体拼好的骨头，还没巩固好呢可不能出个什么岔子前功尽弃。
考虑到陆倾昱现在受了伤，淳于義忍痛舍掉了第一排，又是加钱又是搬出爹娘身份，这才叫人收拾出了二楼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小包间。
小包间是琼馔宴府幕后主人常来休息的地方，幸好今日他不在，不然淳于義只能灰溜溜带着看起来十分脆弱的小黑团子回家去了。
虽然包间离戏台有些远，但也差不多能看清。而且这儿配置豪华，镶嵌着玉石翡翠鎏金的金丝楠木美人榻大到可以容纳五个淳于義。
她重新命人拿来一套新的锦缎软垫铺在身下，这才抱着陆倾昱躺在上面。
透过前面类似于现代单向玻璃的屏风一边看刚开场的戏，一边享用过季但新鲜的水果。淳于義舒服地把脑袋靠在软软的垫子上感叹这小日子真是美妙。
京城名伶的戏好就好在她顶呱呱的演技。比起叫人拍案叫绝的演技，剧情简直就是一坨。
总结一下本质无非就是追妻火葬场渣男被打脸和男配远走高飞的烂俗故事，但又不得不说这种百看不厌的狗血情节总是能吸引人眼球，成功勾引人边看边骂。
淳于義是个俗人，就爱看这种，要不然家里也不会存着一堆亲自投资指派“演员”拍出来的土味小短剧。
就是……这尺度是不是，大了点？！
前一秒的剧情还是亡国公主站在江边声嘶力竭大骂叛国男主是骗子，一晃眼的工夫男主直接掐住了女主脖子亲！
淳于義目瞪口呆。
都是演戏，但是现场直播和电视上的可不一样啊！直接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亲上了，还亲得如此激烈投入……
这里虽然是古代现代相结合的世界，那也仅限于融入了些现代世界的新奇物件，陈旧的制度并未改变一丝一毫。
所以，淳于義简直不敢相信这群古人竟能在众人围观下做出这种放浪举动来！哪怕早听说今日这戏尺度大，但怎么真枪实弹啊！连借位都没有的吗？
两位为艺术献身的演员演技过于好，配上后台音乐和各种特效，氛围感拉满。
反正在楼下众人一片欢呼起哄声中，淳于義也是被整得十分激动，看得面红耳赤，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个孩子。
直到那道与长相极不匹配的声音响起，带了点疑惑不解：
“他们在干什么？”
淳于義虎躯一震，僵直脖子转向陆倾昱，发现他也正看得一脸认真，是那种严肃仿佛在研究难题的认真。
果然还是个孩子，还不到懂的时候。
她“啪”一下按住他的眼睛，但依旧很正经地给解释了：“这是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
女孩柔软的手带着温热的令人舒服的暖意，掺杂着原有的花香和刚捏着茶点的甜香萦绕在鼻尖。
呼吸间感觉自己都浸染上了她的味道。
陆倾昱不自觉又往她身边靠了靠。
其实他根本就对戏没有任何兴趣，或者说对除了有关淳于義的其他一切事物都没兴趣。他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见她激动才略微看了一眼下面戏台上到底演了什么叫她耳朵都红透了。
“什么是喜欢？”他又问。
正巧男女主一吻结束在进行一些没营养的戏腔对话，淳于義放下捂住他眼睛的手，有了闲心回答他：“喜欢就是看到对方就高兴，想亲近她，无时无刻都想和她贴贴，看不到她就想念……”
啊。
原来这种感觉叫喜欢。
淳于義见陆倾昱又低头沉默不语便也没想再管他，重新惬意半躺在榻上继续看戏。
剧情到了后半段，一个接一个的小高潮接踵而至。前半段还很正常甚至一板一眼的清水戏现在一言不合就在高速上飙车。
偏偏男女主之间的互动虽然没再有那种亲亲，但比亲亲还要腻歪的亲密戏那叫一个羞耻。尤其加上了各种意识流的衬景和音乐，现场已经不能用溢满粉红色泡泡来形容了。
淳于義为自己的秒懂而惭愧。
又一个男主再次把女主压下去的镜头，淳于義已经懒得再冲过去捂陆倾昱的眼睛。她把他捞过来，脸往自己胸口一按直接了事。
顺便也封住了他不停在问“他们在干什么”的疑惑声音。
淳于義不耐烦，随便都用喜欢来解释，奈何他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疯狂发问，比他一个月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
一个小孩子懂那么多干什么！
直接锁喉给他手动闭嘴。
陆倾昱整个都被她抱在了怀里，温暖的体温小火炉似的烘烤着他，那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和茶果香也变得浓郁起来，熏得他紧绷的身体绷直的精神一点点放软。
自从淳于義成年之后，就很少主动去抱他，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靠近过她了。
这样严丝合缝的，没有一点空隙地靠近。
让他格外觉得舒适，安逸，和满足。
——
陆倾昱是被颠簸得马车弄醒的。
他竟然就这样在她怀里睡着了，还睡得这么沉。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头顶垂下来的琉璃灯里昏黄的因为晃动而跳跃的烛火，略一偏头，旁边就是紧挨着他靠在窗边正掀开帘子一角好奇往外张望的淳于義。
暗淡的火光映在她粉扑扑的脸上交织出一片暖意，一双因为发现了什么好玩事物发亮的清透大眼睛像含了两团流火。
她身上总是有种热烈的生机。
香炉里燃着她最喜欢的香，小小空间里充斥着的熟悉的，独属于她的气味让他心安。
心安到哪怕她趁此机会真的要做些什么他都没有任何防备。
淳于義是去拿案几上的茶杯时才发现陆倾昱醒了的。
他的脸一半映在昏暗的烛光下一半隐在暗里，配上因为专注而幽暗的黑瞳，还有干枯如僵尸的脸，冷不丁会给人吓一跳。
而早就习惯的淳于義摸了摸他有些乱了的头发，顺手将茶杯递给他：“醒了怎么不叫我？喝点水。”
陆倾昱并未接，就着她的手一点点把水喝光。
“今天的戏很无聊吧？”看他这么乖，淳于義不自觉又用上那种哄小孩的语气，“以后自己在家玩好不好？就不要再跟着我一起来啦～”
陆倾昱略一思考，驴唇不对马嘴回道：“今日这戏不好看。”
“哦？”淳于義有些惊讶又好笑地看着他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好？”
他能看懂个啥啊。
“你说喜欢是看不到她会想念，可最后为什么又会放她离开？”
淳于義刚要开口打趣几句，他又道：“既然喜欢，那自然要把她留在身边，日日夜夜看守着才好。”
淳于義笑嘻嘻解释：“可是公主的国家都被那个渣男灭了，这种情况下，哪怕喜欢也不能在一起了呀。”
“那又怎样。”陆倾昱毫不犹豫反驳，“既然喜欢那就是要在一起的。”
想了想，他再次强调道：“这些事算什么？喜欢，总归要一直在一起。”
被小朋友直白发言震惊到的淳于義：？怎么回事，这小子三观有点危险啊！
她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正义的话掰正一下小朋友的思想：“不对不对，喜欢不代表一定在一起，像他们这种情况，有不可抗的阻力，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啊。”淳于義正经纠正，“喜欢的正常过程是两人之间毫无嫌隙，在彼此真诚尊重下成亲啊，那才，”
“成亲是什么？”
“……成亲就是结为夫妻。”
“夫妻是什么？”
“夫妻就是相伴一生的关系。”
“结为夫妻，就可以不分开，一直在她身边？”
“嗯……是吧。”
“哦，那他们最后应该成亲，这样她就不会走了。”
淳于義：……
还没等她从这个又莫名其妙绕回来的怪圈里跳出来辩解，对方一个雷又噼里啪啦炸过来：“就像我也喜欢你，所以我们也要成亲。”
淳于義被这番在她看来纯属小孩子的幼稚发言弄得哭笑不得：“还是不对，你对我的喜欢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不是爱情。我的意思是不是男女之情！哎呀你还小不懂这些，长大就知道了。”
陆倾昱皱紧眉头不知多少次重复反对道：“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小。”
“对对对你不小。”淳于義简直要笑死了，“但我们是姐弟哈，姐弟不能成亲的。”
“我是男，你是女。”陆倾昱不解看着她，语气坚定，“我们怎么不算男女之情？”
淳于義：……
“还有，姐弟怎么了？姐弟为什么不能成亲？”
淳于義：……
“我们应该成亲，然后相伴一生。”
淳于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