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绣庄吃过晚饭后，林逢生慢慢散步回家，回绿芹的家。

    绿芹家住梨花南村，这村庄紧挨着明柳西河，跨过明柳西桥，就是与梨花南村相对而望的梨花村。

    从名字便可以看出两村的关联。

    梨花村人丁兴旺，规模逐渐扩张，直到百年前，跨河新建了梨花南村。

    所以在绿芹家，可以看见对面的梨花村，也可以望见梨花村背后的明台山。

    林逢生很喜欢这个副本里的风景，前两个副本都有或多或少的逼仄感，或难以呼吸的感觉。现在这个副本却很大，生机勃勃，风景秀丽，空气清新。

    林逢生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柳条拂面，她才睁开眼。

    “这日子可真好啊！”林逢生感慨着。

    绣庄也在明柳西河的南岸，离梨花南村较近，不超过四公里。

    绣女们每天工时为八小时，包含了午饭、晚饭时间，准时在下午四点半左右完工。所以绿芹吃完晚饭便可以散步回家，不必留宿绣庄。

    而且回家路途中，经过相邻的村庄，看见的都是熟面孔，了解当地民风淳朴，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这工作可比我以前的……”林逢生顺嘴感慨，记忆却出现卡顿，一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林逢生瘪了瘪嘴，扯下路边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晃着，慢慢往前走。

    随着甩动的狗尾巴草，烦恼被抛到九霄云外，林逢生又提起精神，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

    就在林逢生纠结要不要摘下路边漂亮的野花时，八格电提醒她：“菜菜，危牧星给你发消息了！”

    “啊？”林逢生直起身子，收回摧花的辣手，打开了光屏。

    原来是危牧星触发支线任务，要了解明台教的圣女修炼内容，林逢生刚准备回复他，自己没有触发支线任务，下一条长消息跳了出来，林逢生逐渐瞪大眼睛，连八格电也没忍住“啊”了一声。

    这条长消息是发在群聊里的。危牧星把赵怜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文森特和菜菜，赵怜儿像是被副本同化，完全认同自己NPC的身份，毫无原本的记忆和技能，但也能接收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

    林逢生斟酌了一下，在群里说自己也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昵称是菜菜，偶尔会被某些事情激发熟悉的感觉，却想不起具体的事件。

    发送完消息，林逢生就问：“八格电，你呢？”

    八格电知道菜菜在问什么，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我的数据库有被攻击过的痕迹，还遗失了部分重要数据，不过，我在上个副本就修好了数据库，也补全了部分数据。据我现在所了解的信息来看，文森特、危牧星、赵怜儿，还有菜菜你和我，都是经历了同一次大规模攻击事件，失去游戏号是你们的共同特征，最幸运的是像文森特那样，记忆和技能都没有消失，最惨大概就是赵怜儿这样，只能靠NPC的身份和记忆，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林逢生沉默了，她放慢脚步，走在明柳西河的岸边，望着远处绚烂的晚霞，情绪有些低落。

    不知来处，看不见归处，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林逢生失魂落魄地走上明柳西桥，桥下的红波荡漾着晚霞，送来一股湿凉的微风。

    终于，她还是开口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那我们的身体，还活着吗？”

    八格电静默了一阵，只说了自己知道的部分：“我记得那次攻击事件，是在两年前，现实世界中的两年前。我和你都在黑暗中沉睡太久了，最近才恢复意识，无法确定真实世界中的身体还存不存在。”

    听到八格电说的时间，林逢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然后在心里痛骂企游公司。

    八格电又说：“当时挑选内测的竞游玩家，应该是按规定在企游公司内部进行游戏测试，所以你们的身体，应该集中在企游公司的游戏房中，分别进入各自游戏舱。我能确定的是，游戏内的攻击事件，有企游公司的运维人员参与。不确定在游戏外，公司是否同时切断了游戏舱的养分供给。”

    “XXX！”林逢生忍不住骂出声，脚也踢向桥上的栏板。

    “嘶！”林逢生太用力，踢到栏板上的浮雕，她忍不住蹲下来，扶着右边小腿。

    右脚脚尖的痛感，通过骨骼，传递到整只右脚，林逢生干脆往地下一坐，略微抬起右脚。

    八格电理解菜菜气愤的心情，细心地给她用上膏药，又按摩化开瘀血。

    “嘶！疼疼疼疼！”虽然知道八格电在帮自己，但林逢生感觉更疼了！

    还好现在桥上没人，附近村庄炊烟袅袅，估计都在准备晚饭，所以没人看到林逢生的窘态。

    林逢生慢慢缓过劲来，坐在桥上，一抬眼便看见栏板上的浮雕，她愣住了。

    看了几秒，她觉得不对劲，又挪着屁股，往前凑，恨不得眼睛都贴上去看。

    “八格电！你快看这个！是不是英文字母？”

    八格电被她的行为惊到，听到她的话后，也仔细地看着桥上的浮雕，终于，它发现了菜菜说的英文字母。

    “这是花体的英文字母？”八格电不确定地说。

    “就是！”林逢生肯定道，然后拼出来了：“QUYOU ！”

    林逢生和八格电都目瞪口呆，这个字母……

    “这不是我第一个密室副本里出现的字母吗？你当时还说没什么意义！”

    “我……”八格电百口莫辩，因为现在的它，突然觉得这几个字母有点熟悉，但它记不起来在哪儿看过。

    这几个花体的大写英文字母，被雕刻成枝叶纹路的样子，嵌入镇桥石兽的浮雕图中。

    脚还痛着的林逢生，在桥上挪着屁股，探头去看旁边栏板上的浮雕。

    结果发现，只有自己踢的这一块栏板上有“QUYOU”字样，而自己踢的这块栏板，正好在拱桥最高点，桥的中心段。

    与这块栏板正相对的另一侧栏板，雕刻着另一只镇桥石兽，那只石兽脚踩的是水波纹，也是由花体的“QUYOU”构成的！

    “我就不信了！这么明显的标识，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副本中，还能是什么没用的信息！”林逢生现在热血沸腾，总觉得自己找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但她又不明白背后的意义。

    于是，林逢生打开光屏，在群聊里发送了这几个大写字母——“QUYOU”。

    又另发一条消息，说明自己在两个不同的副本中看见这五个字母的情形。

    没想到文森特秒回消息。

    “趣游。”

    随后是一条长消息。

    “趣游是在国内注册成立的一家小型游戏公司，公司的创立者是一对程序员夫妇，公司全体员工加起来不超过30人，但原创小游戏超过40个，其中爆火小游戏有13个。某些较大的游戏公司也会购买他们公司的原创游戏产品。”

    危牧星突然插入一条消息：“趣游？我好像也听过这个名字……”

    但危牧星发完这条消息就静默了。

    文森特继续说：“我看过企游公司‘网罗万象’项目的所有文件和相关新闻，没有提到和趣游合作的信息，也没有说过从趣游那儿购买游戏版权的事。你说一下具体的副本名称。”

    林逢生回信告诉了文森特，后台提示给出的两个副本名称。

    在八格电的帮助下，林逢生的脚恢复得很快，她看天色快要暗下来了，站起来拍拍裙子，往绿芹家走。

    走了十几米，文森特在群里回消息了。

    “一年前，趣游公司打官司败诉，反被指控游戏抄袭，声称公司游戏的源文件丢失大半。但群众只信判决书和另一家公司摆出来的证据，最终趣游被判处罚款三千万，公司宣告破产，全体员工解散。直到半年前，趣游老板才交完所有罚款。”

    “啊？你能看到外面的新闻？”林逢生找到另一个重点，这可是连八格电都做不到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复制了另一个正常玩家的部分账号数据，正好那个副本允许连接网络，我就顺水推舟，把项链改良联网了。”

    “不过，你们的项链不行，你们的是复印件，没有这种效果，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是了。”

    林逢生五味杂陈，几乎想要告诉文森特自己的真名了，想让他查查这个人名在现实是否宣告死亡。

    “你现在能拍下带有字母水印的画面吗？项链自带拍照功能。”文森特又发了一条消息。

    林逢生看着暗下来的天色，继续往前走，就快到家了。

    她回复文森特：“现在不行，天要黑了，看不清，到时候拍给你。你要照片干嘛？”

    “当然是收集证据，起诉企游公司啦！”文森特愉快地回复信息，他现在身处一个类似于帕特农神庙的地方，地上躺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魔兽，全都没了生息，乌黑的血液慢慢织成网，流淌在殿堂的金色地砖上，丑陋、恐怖得令人作呕。

    他一个人立于殿中，慢慢走向神座上，除他以外唯一一个活物。

    那个浑身画满古老文字的“神”，瘫软在神座上，被步步逼近的文森特吓得瑟瑟发抖。

    终于，缩成一团的“神”崩溃着开口：“别杀我！我也是玩家！”

    “呵，”文森特轻蔑地笑出声，“也？呵，谁告诉你，我是玩家的？”

    那个“神”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那几欲裂开的眼眶中，迸发出强烈的恐惧感，随后失去光泽。

    文森特出手极快，没等那个“神”反应过来，就了结了他。

    看着神座上的“神”逐渐变成怪兽的样子，文森特才转身离开，这座神庙在他身后渐渐从金色变成了黑色。

    林逢生回到绿芹家，绿芹的爹娘便招呼她坐下，给她端来了“草糍粑”，让她尝。

    林逢生第一次见这种绿色的糍粑，很是新奇，夹起一块往嘴里送。

    圆圆的绿糍粑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原本软糯粘牙的糍粑，被植物油煎炸之后，外酥内软，糯米的鲜甜和嫩草的清香，伴着油香在嘴里绽开。

    咬破酥壳，几番咀嚼，一丝淡淡的咸味浮上来，中和了甜味，林逢生眼睛一亮——好好吃！

    顾不得什么人设，林逢生还没吞下这块，先下筷子夹起了另一块。

    绿芹的爹娘在她旁边询问味道怎么样，林逢生连连点头，埋头咬糍粑，沉浸在享受美食的快乐中。

    绿芹的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青草糍粑的做法，又摸着绿芹的脑袋说：“三月三快到了，可你要在绣坊做工，到时候不一定能吃到新鲜的青草糍粑，正好我今天上山，看见一些鼠曲草，就采摘了一部分，提前给你做一点青草糍粑尝尝。”

    林逢生高兴地点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青草糍粑。

    绿芹的爹，点起烛火，他和孩子她娘都吃过晚饭了，围坐在桌子边聊着天。

    绿芹的爹姓柳，名志，是柳南县的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绿芹的娘，是从柳北县嫁过来的，叫赵芹。

    林逢生听着柳志喊赵芹“芹娘”，才想起来他们的姓名，也想起来“绿芹”是自己现在的小名，因为爹姓柳，柳叶是绿色的，而娘名为芹，合起来就有了自己的小名——绿芹。

    其实自己这个角色真名叫“柳奉明”。

    柳志在旁边叹息：“我今天上山砍柴，看见他们在抬圣女轿了，可惜我们奉明没被选上。”

    赵芹绣着柳志的粗布护腕，一边说：“你们柳家啊，真是轴，一心想着明台山上的事业。可世事难料，天命难违，你曾爷爷那代就被踢出明台教了，到你这一代都没有找到机会接触供奉祈福的事业，现在又给绿芹取了‘奉明’这么个名字，寄希望于她，真是……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柳志略显郁闷地低下头：“我……我只是想让奉明被选为圣女，供奉先人，给大家祈福，有什么错吗？”

    赵芹拿着粗布护腕，在柳志的手臂上比划了一下，又拿回去继续缝补，忍不住说了柳志一顿：“你个柳木脑袋！绿芹现在当绣女有什么不好的？她现在的工钱，可比你上山砍柴、下河抓鱼挣得多！再说了，当圣女真有那么好吗？我看未必。”

    听到前几句，柳志还不敢反驳，可芹娘的最后一句，他却不赞同：“当圣女有什么不好的，那可是难得的荣誉！”

    “哦？你忘了柳姨娘她姐是怎么死……是怎么没了的吗？”赵芹忍不住瞪了柳志一眼。

    一直竖起耳朵听八卦的林逢生，越吃越慢，听到“柳姨娘”这个名字时，她停下了筷子，好熟悉的称呼！是危牧星说的那个“柳姨娘”吗？

    柳志听到赵芹提到“柳姨娘”，立刻没了气势，声音都低了几分：“那…是个意外。”

    “呵，好小的意外啊，和那么大的荣誉相比，这点意外都不算事了是吧？那怎么给她大名誉的明台教都救不了她呢？连个体面的……都不给她！”赵芹的语气中有愤怒和怨恨。

    停了几秒，平缓了情绪，赵芹才拿起针线，继续说：“反正我觉得绿芹现在就很好，平平安安的，有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技艺，能活得比圣女洒脱！你说是吧，绿芹？”

    ？？？

    突然被点名的林逢生，抬起头来，看了看赵芹和柳志，最后视线停留在赵芹身上，点了点头，说：“娘亲说得对！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都能回家，跟娘亲撒娇，还能吃到娘亲做的好吃的！”

    说着，林逢生夹起最后一块青草糍粑，开心地晃了晃，送入嘴中。

    赵芹被逗笑了，怜爱地摸了摸绿芹的头发。

    柳志被这娘俩说服了，也笑着摇了摇头，说：“既然女儿喜欢，那我当然只能支持了！”

    林逢生点点头，开心地吃着最后一块青草糍粑，准备在吃完后，问清楚那些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