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
江慕阳第一次见到林夏是在校门口的栾树下,林夏身上穿着干净的校服,正微仰着头出神,江慕阳只能看到她纤细的后颈和侧着的脸颊,栾树绚丽的红粉色掩映在碧蓝的天色下,落下细密的天光。
真是漂亮的背影。
“你是林夏吗?”
好听的声音从身后响来,打乱了林夏纷扰的思绪,她转过身来,隔着校门和江慕阳对视。
“你是林夏吧,我叫慕阳,很高兴认识你。”
已是初秋,天气仍然热得很,午后的阳光斜斜照下来,林夏脸颊晒得有些泛红,江慕阳快速向门卫大爷打了招呼,亲热地将林夏拉近学校。
王老师让我来接你的,以后咱们就是同学喽。江慕阳语气欢快地拉起林夏的手,漂亮的眉眼笑得弯弯的。
“……你好”
林夏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第一次见面的人正握着自己的手腕。感觉到了慕阳指尖凉凉的湿润,林夏有一瞬间的微楞。她很久没见到这么漂亮耀眼的女孩子了。慕阳的眼角微微上翘,眼尾有颗红痣,长长的睫毛似乎很精心地夹翘了,漂亮的嘴上涂了口红,显得整张脸更是精致夺目。女孩正笑着,嘴角落下两颗浅浅的梨涡。
看出了林夏的无措,慕阳松开手让出路来。
“走吧。”
海川一中的校园很大,虽已是初秋,树木仍是郁郁葱葱的,教学楼橘红色的墙砖掩在海浪般的栾树后,栾树是夕阳的颜色。海川一中开学一周了,今天是周一,学生们还在上课,校园里静悄悄的,这是林夏回海川的第二天。
“咱们班里的同学很多都是从初中升上来的,大家都认识很久了,但是你也别有心理压力,他们很热情的,肯定会喜欢你,咱们班主任姓郎,是教英语的,特别严厉,听学长们说,以前的学生都叫她“狼外婆”呢……”江慕阳走在前面,语气欢快,马尾高高扬起,像只张扬的雀儿。林夏缓缓听着,有些走神。
她从前在滨阳读初中,滨阳中学只有一座教学楼,外墙皮经年的雨水浸泡,斑驳破旧,墙砖缝里常年潮湿,爬满青苔。林夏在这里度过初中三年。教学楼的走廊上没有玻璃,窗台上涂了灰棕色的漆,有些漆皮脱落了露出灰白的腻子,她在和朋友打闹时总会不经意间蹭上,然后报复似的相互拍打,最后再一起笑成一团。
林夏不自觉地对比起来。
“咱们到喽”,她抬起头来,高一七班。
班主任黑色的卷发刚到肩膀,带黑框眼镜,此刻站在讲台上,不怒自威。她扭头看到两人,让出讲台来。
“咱们班的新同学来了,先和大家认识一下吧。”
林夏走上去。
双腿有些僵硬地坐下时,林夏已经忘记了刚刚如何做的自我介绍,只记得慕阳带头鼓掌,让她重拾起一些自信,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眼带感激地看了一眼坐在斜前侧的慕阳。
————
林夏小时候是只高贵的小天鹅,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出舞蹈教室时,她的头总是抬得高高的,同学们都羡慕林夏有漂亮的妈妈,可她的妈妈不只是漂亮,她年轻时是厉害的舞蹈家,在台上起舞时所有光亮像瀑布般坠落,林夏从未见过,她听着爸爸的描述,妈妈的身影更加的朦胧耀眼。
林夏小时候经常听爸爸谈论和妈妈相遇的经历,他们初次相遇是一场盛大的舞蹈表演,彼时林夏的爸爸刚来到海川一年,他从一座小城来到这里,自己的生意有了一些起色,合伙人邀请他同去观看表演。后来爸爸常常去看,在台下,在后台,在表演厅的门口,他们渐渐熟络起来,感受到了爸爸的真诚,她们在两年后步入了婚礼的殿堂,又过了一年,林夏出生了。
每次听爸爸提起这些,林夏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当时的她的确是,爸爸的事业如日中天,虽不是什么大生意,但也足够林夏和妈妈过极好的生活,爸爸工作忙,经常出差,但只要是回到家中,他总是牵着妈妈的手一起接林夏放学。那时林夏的妈妈已经从舞团离开,她经过慎重的考虑,想要给予林夏足够的陪伴和教育。
妈妈说人应该谦恭有理,不卑不亢,高贵的小天鹅爱惜自己洁白的羽毛,自信大方,却毫无的骄矜自傲。
林夏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思绪有些乱乱的,那时的自己也像慕阳一样万众瞩目吧,自己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了呢?来到海川一中,面对一屋子的天之骄子,林夏觉得自己说话都舌头打结。
变故出现在林夏十岁的时候,仿佛一夜之间,父母开始频繁地争吵,林夏知道,妈妈总是偷偷地流泪却怕自己发现,林夏拿着满分的卷子跑回家,想让妈妈看到。
妈妈的手抚在林夏的头上,努力笑出来,可林夏看的出来,妈妈充满红血丝的眼底是无尽的疲惫,林夏惊奇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妈妈的眼角添了深深的皱纹,漂亮的卧蚕也不知为何变成了暗沉沉的眼袋。
一定是突然变成这样的,林夏在心底暗暗想着,去年儿童节,妈妈还穿着漂亮的粉色裙子带自己去看马戏团表演。妈妈曾教自己善良但绝不能软弱,林夏悄悄发誓,她一定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彼时林夏四年级,她开始偷偷跟踪爸爸。林康华努力工作,时常出差…出差去了不过相隔十来公里的另一个女人家里……
从那天起林夏决定不再叫他爸爸了,同时决定的还有另一件事,她要帮助妈妈离开这个家。
可突然间,妈妈仿佛不再悲伤了,她重新穿上了漂亮的裙子,红色的粉色的黄色的,化上比从前更精致的妆容,天天接林夏放学,她仿佛要把失去的父爱给林夏补上,鼓足了劲想要挣脱生活的泥潭。
林夏十分担心,她开始暗戳戳的鼓励妈妈离婚,妈妈听懂了,带着笑意抚上林夏圆溜溜的小脑壳,“夏夏放心,妈妈都知道的。”可林夏总觉得,妈妈化了精致妆容的眼底,是比从前更甚的悲伤和疲劳。
五年级的时候,市里的作文比赛中,林夏获得了一等奖,协会的奖状寄到学校里来,班主任在上课的时候宣布,教室里响起分外响亮的鼓掌声,林夏觉得,妈妈一定很开心。她捧着烫金的的奖状走出校门时,却没在门口的人潮里找到妈妈,“妈妈来晚了吗?”林夏的心里暗暗发问,妈妈从不会来晚的。
校门口的人逐渐走的稀疏了,黄昏的栾树下,站着个熟悉的,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