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三十八年三月初八，阳光温柔地照亮着北齐大地，河边柳絮飘荡，有三五妇人正在岸边浣衣，双手在搓衣板上不停搓洗各色衣裳，额上不时渗出的汗珠沿着蜜色泛红的脸颊滑向脖颈，进而湿透了粗布衣裳，那些妇人却毫不在意，抬起衣袖擦擦汗水，继续手中的活，偶尔同身边人闲聊，言笑宴宴，好不热闹。

    “唉，听说了吗，今天呐是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日子，真是个大喜日子啊，整个京城锣鼓喧天的，都在庆贺呢！”其中一名浣衣妇人道。

    “哪能不知道呢，整个京城都在传呢！”又一妇人道。

    “也不知道咱太子殿下迎娶的是个怎样的美人呢，听说是相府嫡女，定是个貌美端庄，性情温柔的。”

    “那必须的，原本不是一直在传镇北大将军府的嫡女将是未来太子妃人选吗，那可是京城盛传的大美人加才女呢，连她都配不上太子，可见咱这太子妃才貌有多出众了。”

    “是呐是呐，一直听闻太子与蔚大将军之女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据说感情甚笃，哪知到手的太子妃之位突然旁空，也不知镇北大将军府和那位千金该如何伤心呢！”

    “这镇北大将军府不久前刚在西北打了场盛战，本该大加赏赐的，岂料回来便听闻太子被赐婚相府嫡女的消息，虽因战功受到皇上的封赏，但到底失去了原本能成为皇亲国戚的殊荣，岂不可惜！”

    “是呐，也不知这盛名在外的大将军千金要便宜了哪家儿郎了。”

    ……

    京城一座威严肃立的宅邸弥漫着压抑低沉的气息，似有风雨欲来。府中下人小心谨慎干着手中的活，生怕发出过大的声响引起主人注意。正厅里更是一丝声响都无，管事安静的服侍在一面露青色，一脸肃穆的中年男子身旁，默不发声。

    这沉沉坐着的男子便是刚得胜回朝不久的镇北大将军，他已在大堂静坐沉思许久，手不时紧握成拳靠于桌案。管事双手交叠于身前，低垂下首，眼皮微阖，老爷自从两个月前凯旋归来听闻太子不日将迎娶丞相千金之事便一直心烦气躁，当天上朝归来时朝府中众人大发了一通脾气，而后唤来大姑娘在书房询问一番后仍是一脸阴沉，过后几天老爷不断接待朝中好友在书房密谈要事，但面中焦躁之色并未有所缓解，致使满府都笼罩在一种阴郁氛围中，下人都小心翼翼做着自己的分内之事，生怕一不小心惹得老爷不快。不过这段时间老爷心绪似乎是平定了一些，似乎是在半个月前收到一封来信的原因，不过这些也只是管事的猜测，更不敢过问，只得小心打量老爷脸色盼着能平稳渡过这段不太平日子。

    大将军虽在收到太子私下派人传达的密信后心绪稍安，在同太子暗中派来的心腹一番密谈后接下来也有了一番打算，但一想到被那猜忌多疑、老谋深算的皇帝摆了一道仍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联合太子立马把这狡诈的老皇帝一把拉下这皇位宝座，让自己女儿当上这皇后。虽同太子取得了联系，也有了一番谋划，但想到今日太子成婚，自己辛苦培养的女儿已与这尊贵的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心中仍是难以抑制一番震怒。

    他静坐一会，沉思一番后终于同身旁管事开口道：“去，命人去把大小姐叫来书房，我有事吩咐。”

    管家应声道：“是，老奴这就命人前去！”

    蔚清昭立于闺房朱窗前，双手扶于窗台，仰头眺望远处蔚蓝天色，眉间微蹙，一双灵动的桃花眼中好似藏着几分忧郁，细看眼睑微红，将一张灿若桃花的面庞衬得愈发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今日景山大婚，自己的一番儿女心事今后只能深藏于心，二人前缘尽散，往后再无干系，蔚清昭心想，她悲痛地合上眼，一滴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正于此时，碧草推门而入，见姑娘在窗前沉思，一脸哀愁，掩住心中担忧，轻声行至蔚清昭身旁行礼后方道：“姑娘，老爷吩咐人前来请您独自去书房商议事情，要您尽快起身前往。”

    “可知是为何事？”蔚清昭连忙收拾心情问道。

    “奴婢不知，前来传达之人只说老爷要您尽快前去会面，其余之事一概不知。”碧草无奈道，她是蔚清昭的贴身侍女，自小服侍左右，亦知姑娘正为太子今日喜迎太子妃之事忧伤，这节骨眼哪还有心思去商量什么要事呢！

    “不管了，碧草，替我更衣，我立马过去见父亲。”

    碧草为蔚清昭精心收拾一番后，又为其扑上些许妃色胭脂，那苍白的面上方显出几分气色来，旋即蔚清昭前去。

    行至书房，蔚清昭抬手叩击房门，听到父亲应声后方推门进去，简单作揖后询问父亲：“父亲请我前来所为何事？”

    镇北大将军瞥了眼自家女儿那虽抹了脂粉但仍难掩苍白的面庞，沉声道：“是这样，太子成亲前曾与我书信商议……”

    夜色逐渐暗沉，东宫殿内殿外的红灯笼逐个点亮，呈现着一番喜庆之色，镇北将军府书房满屋黑暗，只一盏燃着微弱的光亮在勉力支撑，桌边父女二人低声长谈，偶有几句压抑的抗议女声发出，争执不停……

    终于书房灯灭，父女二人走出书房，二人皆面色凝重，大将军皱纹遍布的脸上那双苍老的眼睛看向一言不发，满眼通红的女儿：“昭儿啊，父亲垂垂老矣，虽不久前仍打了胜仗，但镇北将军府衰势已显，煜儿年纪尚小，正是轻狂莽撞之时，尚担不起大任，你是我之长女，自小便端庄稳重，将来将军府的尊荣能否守住就看你了，但愿你能放下自身的儿女情长，好好为为父考虑，为满府上下几百口人考虑，记住为父今天所托，切莫让为父失望啊！”

    “父亲，女儿……女儿知道了！”蔚清昭满脸泪痕，望向空中明月，只觉前途一片黑暗，再无明亮之日。

    她抬手拭泪，缓缓抬步向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三个月后，孝武皇帝亲拟的谕旨送达镇北将军府，镇北大将军带领满府老幼跪在宣旨太监面前，磕头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镇北大将军之长女蔚氏名清昭容貌丰美，举止娴雅，才德出众，特赐婚于梁王为梁王王妃，择日成婚，钦此。”

    “臣替小女，多谢陛下赐婚！”镇北大将军沉声道，默默接下圣旨。

    一旁的蔚清昭微低着头，低垂双眸，面上平静，不见半点喜色，亦不见半点悲色，仿若早闻此事般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