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华年十五岁生日当天,他收获了永生难忘的礼物——一通警局的电话,以及父母的死讯。
他还记得,警局的长条铁椅子冷得发烫,而十岁的妹妹早已哭累得睡着,头靠在自己僵硬的肩上,死死抓住他五指不肯放松。
垂眼盯着妹妹小小的手,余华年知道,往后他俩就得相依为命了。
*
“在我之前,有外人抢先来过?”
余华年将花和礼物放到茶几上,一寸寸地扫视客厅。
他闻到了可疑的气味,哪怕十分微弱。
余弦寒毛直竖,目光克制地从浴室挪开,心中骂他果真是狗鼻子。
但认真一想,如果余华年对味道不敏感,也不能毕业一年不到,便创办了家香水公司,如今不过五年,已经如同常青树般,在达官名流、影视巨星之间,枝繁叶茂。
但凡有企业想来分一杯羹,隐匿在深绿色叶片间的毒蛇便会迅猛出击,咬断竞争对手的喉咙,让其瞬间毙命。
简直比alpha还要alpha。
“没呢,你是第一个。”
余弦皮笑肉不笑地说。
余华年挑眉,面上的表情依旧很淡,“是吗?那看来我听到的声音是……电视剧?”
深灰色的眼睛隔着镜片,扫向电视里正播的《回x的诱惑》。
演员恰好念着台词:“既然要追求刺激,就贯彻到底了。”
“小三?”余华年眼睛弯了弯,而后移开视线。
他盯着茶几上摆着的果篮,“苹果都要坏了,如果没记错,是上次我寄来的吧?”
随手拿起一个,暗红色果实衬得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愈发温润。
余华年用脚把垃圾桶挪到跟前,施施然坐到沙发上,长腿交叠,朝余弦伸手道:“帮我去厨房拿下水果刀,给你削个吃。”
余弦脚却像黏在地板上一样。
余华年疑惑地抬头看向她,却发现妹妹面色复杂地盯着他手中的苹果。
他以为余弦是不想吃,便放缓语气,半哄着道:
“苹果营养价值很高,别这么抗拒——最近发布了款新香水,果香调,很受欢迎。我给拿了瓶放袋子里了,相信你闻过后会不再抵触苹果。”
她冷不丁冒出一句:“可是苹果太beta了,毫无果张力。”
如大家所见,这个空间里有三个人。
除去躲在浴室听墙角的alpha,一个是beta,还有一个也是beta。
余华年把玩着苹果,笑声从喉咙里溢出:“阿弦,你一句话把苹果和beta都得罪了。”
“并且,beta并不比alpha差。”
余弦立刻想起余华年某次抓包她和情人约会时,嫌弃至极的那段话:
“我不理解你为何喜欢一到发热期,大脑便受下半身控制的发晴野兽。
“我不反对你玩弄他们的感情,但如果要发展长远关系,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杰出的beta青年——毕竟beta才能保持绝对理智,是最优质的伴侣。”
余弦叹了口气,终于投降,“那你把苹果给我,我自己去厨房削了吃。”
她伸手就要拿过余华年手里的苹果。可他力气太大,不考虑松手。
“哥?”
余华年盯着她并不奇怪的表情,接着看向举着苹果的手的正下方,毫不犹豫踩下垃圾桶的脚踏板。
“哥!”余弦终于绷不住,惊叫了出来。
如果她没记错,那些带血的玩意都被褚吝扔到这个垃圾桶了!!
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怎么忽然这么激动?”
余华年眼睛像蛇一般缠上她吓得惨白的脸,“这么爱干净,我夸你都来不及。”
说完,他站直身子,往厨房走,余弦这才看清垃圾桶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她心中划过诧异。
“咳咳,是褚吝打包好,扔到走廊去了。我看见啦。”系统得意洋洋说。
“他这么爱干净呢?”余弦松了口气。
按以前的流程来看,等余华年过问她近况后,他就会被工作叫走,离开她的窝。
不论是私心不愿同他独处太久,还是怕被关在浴室的褚吝发疯,余弦简直想跪下来送走这尊大佛。
但为何今天他一改常态,直接在她家开起了线上会议?
余弦把电视声音调大,坐在一边把苹果果肉咬得嘎嘣脆。
余华年也不恼,将降噪调到最大,继续与对方交谈。
对方是b国人,余弦耳濡目染,也懂些b国语,断断续续听懂了些词汇,知道他们在交涉合作的事。
他操着字正腔圆得仿佛本地人的腔调,声音不疾不徐。
余弦狠狠啃了口苹果,最终还是举起遥控器,把电视调成静音。
“余,你寄过来的样品让我们非常兴奋——我相信在我们合作下,将这系列投入市场,一定能引起轰动!你究竟是如何牵上顾氏制药这条线的?真是总给人惊喜!”
对方滔滔不绝地赞叹询问,余华年只是谦逊地笑,“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这句话余弦倒是完全听懂了,毕竟总是听,简直是听得耳朵要起茧。
可能是在酒吧和褚吝斡旋,消耗了太多体力,她现在又饿了起来。
囫囵吃完苹果,余弦起身走到冰箱前觅食去了,却不想意外出镜。
哪怕是一闪而过,大洋彼岸的alpha立刻兴奋发问:
“余,刚路过的是……你的情人?”对方问得很开放,带着显而易见的八卦。
和余华年合作的这几年来,从未听说过他的桃色新闻。她甚至要怀疑这位温雅的合作伙伴,是个彻底的性冷淡。
就是可惜没看清正脸,也不知道是多么绝色的omega,才能拿下这位比大多数alpha还要富有的beta商人。
余华年否认了她的猜测,舌尖抵住上牙,音节在湿濡的口腔中串成珠链,再往外送:“家里人。”
说着,他将摄像头往下压,直到对方再也看不到穿居家服的妹妹。
“真小气。”
她后仰靠在真皮沙发上,隔着摄像头朝余华年举起酒杯,红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合作愉快。”
“交流会见。”余华年回应。
将电脑合上,他后背紧贴着沙发靠背,伸出手扯松领带,长呼一口气后,将眼镜摘下放在茶几上,轻轻揉着眉心放松肌肉。
连夜飞过来,还开了两场会议,几乎要坠入昏沉的海。
“砰!”
浴室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闷响,余华年立刻睁开眼,警觉地盯着紧闭的门。
余弦简直是要崩溃了。
也不知道褚吝在里面做什么!
系统在她脑袋里也叫个不停:“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藏在棉拖鞋里的脚趾抓紧鞋底,余弦挑眉,语气轻松道:“好像忘记关窗户了,没想到风这么大,恐怕把什么东西吹倒了。”
说着,她往浴室的方向走。
余华年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背影上,然后看着她忽然停下,再转身,又重新坐了下来。
“看样子恐怕得大降温,再晚些,说不定刮风下雨起来。”
余弦手指上下滑动手机屏幕,状似不经意地提:“时候不早了,哥,你有订好酒店吗?没的话我帮你订一下。”
她转移了话题。
今晚,余华年是万万不能留下来的,照他警惕的性格,藏在浴室的人迟早会露出端倪,然后被他盯上。
余华年斜睨她一眼,盯着她下巴抵在抱枕上的侧脸,笑了:“我可以睡沙发。”
余弦立刻扭头朝向他,关心道:“我家沙发这么小,睡着不舒服,还是去酒店吧。”
“那委屈你和我睡一张床?都是beta,这没什么。”他眼里的笑意更浓。
余弦嘴角一抽,脸上关切的表情差点没绷住直接开裂。
“好了,不逗你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余华年重新戴上眼镜,穿好叠放在一边的大衣,将围巾搭在小臂上,“记得试用下香水,期待你的反馈。”
作为一名年轻的商人,他就差把“时间就是金钱”挂在脑门上,除生理上需要的休息,他要么在工作,要么就在工作的路上。
余弦思维涣散了一瞬,调侃般呵呵笑了声:余华年这在霸总小说里是当不得男主的,毕竟他真的很忙。
目送余华年走到防盗门前,心里的石头终于缓缓落下。
“借一下洗手间。”
余华年收回往外踏的脚,又重新折身。
刚落下的石头立刻跳到嗓子眼去了,她甚至打算破罐子破摔,原地化身奇行种开始阴暗爬行。
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
不能因为血脉压制,自乱阵脚。
大脑飞速运转,最后余弦连忙挡住他,尴尬挠头道:“厕所,堵了。”
非常生活化的借口,她想了想,又恶趣味补充:“不小心拉了坨大的。”
余华年是个洁癖,就算他不相信,也会被恶心到。
他垂眸盯着余弦发旋。
忽然觉得心发痒,想将妹妹揉成棉团,融进自己胸腹。
“这样。”余华年眯眼笑了,“那我走了,注意多穿点,别感冒了。”
打开防盗门,冷风瞬间从室外灌了进来,吹乱他黑发。他的眼睛仿佛也被冻住,瞳孔缩小,微眯起,冰锥般刺向浴室。
下一秒,他又错开眼。
风从领口灌入,顺着锁骨,攀附着呼吸起伏的胸腹,直到被体温吞噬弥散。
将围巾搭在脖子上,随意绕了几圈,余华年缓缓带上了门。
余光瞥到余弦门边上堆的黑色垃圾袋,那物什被人打上死结,半死不活地靠着斑驳的白墙。
他弯腰,伸出手指勾住垃圾袋抽绳。
就当是顺便帮她丢垃圾。
提着垃圾袋,缓步往楼道走,声控灯忽明忽暗,终于在一楼的拐角处,忽然,黑色哑光尖皮鞋停了下来。
伴随窸窸窣窣的塑料声,余华年解开绳结,面无表情将垃圾袋紧闭的嘴扒开,眼镜片在幽冷的灯照下折射出寒光。
一堆印着花花绿绿颜色包装的外卖盒,还有几把黑色塑料液体勺子,以及两个腐烂的苹果。
助理早已等候在楼下,站在线条流畅矜贵的银灰色车边,见他下楼,忙不迭迎了上去,手往垃圾袋伸,“老板,我来帮您丢。”
余华年瞥了眼他伸过来的手,助理立刻缩了回来。
他怎么忘记老板最不喜欢别人碰和他妹妹有关的东西——哪怕是一袋垃圾。先前便有人因为碰掉了那位送给老板的笔,差点被开除。
随意将黑色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余华年抬头看了眼余弦家厕所的方向,那里之前还亮着灯,现在却已经熄灭。
“出发去机场吧。”
余华年吩咐他。
夜已深,道路上格外空旷,余华年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广播的沙沙声振动沉默的空间。
“下面插播一则通知……”
高空响起直升机主旋翼划破冷空气的轰鸣声,下一秒,逆着汽车行驶的方向飞过。
褚吝忽然感觉心脏抽痛。
余弦注意到他变化的表情,立刻送上温暖,用一次性塑料杯盛满温水,递给他,问:“是伤口还在痛吗?”
他接过水,摇了摇头后看向余弦,从她纤长浓密的眉毛划过黑白分明的杏眼,顿了几秒后又移开眼睛,道:“我得走了。”
“这么快?你伤还没好呢。”余弦有些错愕。
她还想趁他病要他命……不对,是培养感情。
褚吝却深深皱起眉头,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迅速扫视余弦家,目光锁定在被余弦拆封的香水瓶上,接着长腿一迈,立马拿起香水往他停留过的地方喷。
虽然无法彻底掩盖他留在她家的信息素,但多少能有点作用。
余弦沉默地盯着他仿佛清理犯罪现场般的一系列动作,终于,那人停了下来,面色复杂地朝她开口:
“抱歉,我……”
还未说完,阳台便传来轰鸣声。
余弦一脸懵地望过去,接着看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顺着直升机绳索,往窗户紧闭的天台荡来。
她脸色变得惊恐起来。
卧槽!玻璃啊!买新玻璃得要钱啊!
她有预感今晚她会碎得跟玻璃一样。
下一秒,漆黑长靴一脚砸碎玻璃,碎片刺入木地板缝隙,大风肆无忌惮涌入,吹乱入侵者凌乱的黑发,鲜红的眼睛之下,他嘴角噙着堪称邪肆的笑。
“找到你了。”那张和褚吝一模一样的脸,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