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浴室被裴云泽占了,孟青萍迅速拿上浴袍跑到了客卧,糊弄着洗了个澡,又颇有情调的给房间点上了八百年用不了一次的香薰,然后就坐在床上紧盯着浴室门。
可就这么生等了二三十分钟,浴室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虽说好饭不怕晚,但也不是这么个等法吧。
孟青萍从床上翻了下来,走到浴室外边敲门道:“喂!你没事吧?醒着呢还是昏过去了?”
“没事。”裴云泽声音闷闷的,浴室里仔细一听还有阵阵啜泣声。
孟青萍一听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吧?你个大老爷们儿,就让你尽点生理义务,怎么还哭上了?该不会是不行吧?”
下一秒,浴室的大门猛地被人拉开,孟青萍下意识朝来人的下半身瞄了一眼,却被那雪白的浴巾扫了兴致,真是没劲,早知道不给他了。
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在地,蜜色的皮肤上泛着点点水光,看起来诱人极了,但裴云泽眼中的红血丝并无半分消减,脸上的红晕也越发浓重,甚至他还没走两步,整个光裸的上半身都开始泛红了。
孟青萍被这场面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裴云泽看到了堆叠在沙发上的衣服,强撑着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出几步就脚下一软,差点儿摔倒。
孟青萍眼疾手快的上去扶了一把,用肩膀撑住了他的身体,这才没让人摔到地上去,可也就是扶的这一下,让她察觉出裴云泽的皮肤烫得惊人。
孟青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浴室,现在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洗完澡多少会有点热气,但这浴室不但没比刚才暖和,甚至好像更冷了。这小子,不会洗的冷水澡吧?
孟青萍扶着裴云泽往床的方向走,嘴里还不饶人:“我说,我又不是母老虎,你至于吓成这样,都发烧了。”
裴云泽为了冷静,洗了个冷水澡,还在冷水浴缸里泡了半个钟头,本来都想着出来接受现实了,结果竟然发烧了,此刻难受的不得了,头疼得几乎要炸开。
看到孟青萍把自己扶到了床上,裴云泽差点儿当场跪下:“你今天放过我好不好?”
孟青萍气笑了:“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禽兽?连病人都不放过?好好躺着,给你找药去。”
孟青萍从前因为练武,身上经常磕磕碰碰的,房间里常备着药箱,后来经常打打杀杀,这习惯就延续到现在。
在箱子里一阵翻腾,找出来一包退烧药,拿水兑了送到了裴云泽嘴边:“起来喝药了。”
裴云泽的眼前光影斑驳,让他眩晕,他望着孟青萍的脸,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涌起,那是他刚才一直都在努力忽视的感觉。
“行了,今晚你就在这睡,正好明天是礼拜天,早上你就别起来了,好好养着。”说着,孟青萍就要起身离开。
“等一等。”裴云泽拉住孟青萍的胳膊,撑着手臂让自己坐起来。
“怎么了?”孟青萍转过身来,等着裴云泽的下一步动作。
裴云泽掀开被子下床,在孟青萍唇边落下一吻。
发烧的人唇瓣格外炽热柔软,孟青萍呆愣了一瞬,旋即叩住裴云泽的脑袋,狠狠的亲了回去,力气大到几乎要把他的脑髓吸出来。
“对不起,今晚让你失望了。”裴云泽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里泛着盈盈水光,语气有些自责。
孟青萍抬手揽住裴云泽那不足二十八码的细腰,狠狠往自己怀里撞了一下:“没事,等你养好了身体再做,我的床随时欢迎你。”
“那你今晚别去睡客房了吧…床够大。”说着,裴云泽还看了一眼那张两米宽的席梦思大床。
这在孟青萍看来不亚于勾引了,她坏笑着附在裴云泽耳边:“不怕我半夜把持不住,把你办了?”
裴云泽因为发烧泛红的脸颊更红了,鸦羽般的睫毛垂了下来:“你不会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孟青萍一把将裴云泽摁进了被子里,自己飞速关灯爬上了另一边的床,该说不说,搂着个发烧的人睡不亚于搂着个火炉,真是暖和极了。
看着孟青萍埋在枕头里的脑袋,裴云泽眼中的情绪骤然松动了几分。
自从那夜林峰茂见过了裴先生,就在他的指示下和裴云泽接上了头。林峰茂是看着高嘉佑长大的,对于这个长得和自己少爷别无二致的人接受起来也快。
孟青萍把敲定供应商的任务交给了林峰茂,而他顺势借口人手不够,把还在财务部帮忙的裴云泽借调了过来。
裴云泽明面上还是高家现如今的家主,因此和供应商开会时坐在了主位,林峰茂则是坐在他下首。
他松开袖扣,看着会议室里二十三家供应商代表像沙丁鱼般挤在长桌两侧,故意吩咐人将会议室的空调调到18度,让那些浸透汗水的衬衫在低温中泛起盐霜——人在发抖时最容易妥协。
“本次集采采用暗标模式。”裴云泽环视四周,皮鞋跟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回声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技术标占40%,商务标占60%。”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光影扫过裴云泽的下颌,波及了幻灯机上的那份被篡改过的评估标准,将最后一页的小字注明变得更加不引人注意:混凝土供应商必须使用指定型号的矿粉添加剂。
“恭喜恒宇建材、腾气建设、金厦材料中标!”中标结果随着林峰茂有些粗重的嗓音宣布时,后排传来茶杯碎裂声。老牌供应商王总踉跄着站起来,他家族企业连续十年对高氏集团供货的纪录被打破了,更诡异的是这三家新晋企业注册地全是税收洼地。
林峰茂微笑着接过中标通知书,签名笔在纸面拖出蛇形轨迹。
现场人声嘈杂,几乎没人注意到合同附件里藏着致命条款:结算按“市场价上浮30%”执行。
而所谓的市场价参照的是三家关联企业互相开具的虚假发票。
两个月后,荃湾工地
连续一个星期降雨拖慢了工地的进度,也让用空闲时间复盘项目的监理工程师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天空猛地劈下一道炸雷,一下子连接上了工程师周凯南脑中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
他匆忙披上衣服,也顾不得外头雨势有多大,径直冲向工地。
暴雨里,周凯南举着回弹仪的手颤抖不止,连手电筒都掉在了地上——混凝土强度检测值比设计要求低了整整两个标号!
泥浆顺着安全帽不断往下流淌,周凯南的心也一下子沉入谷底,要是按这个标准继续建下去,后果就不是他一个工程师能承担得起的了。
突然,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道阴影笼罩了蹲在地上的周凯南。
“周工,这么晚了还加班呢?”裴云泽唇角带着笑,黑色的伞沿不断地滴着水,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质检员,正面色不善的盯着周凯南。
周凯南连忙站起身来,极力掩盖心中的恐惧,强扯出一个笑容:“对…对,这不是总下雨嘛,进度太慢,就想着晚上赶赶工。”
“啧啧啧,周工也太辛苦了,一把年纪还这么为公司着想。实属不易啊。”裴云泽突然话锋一转,“您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多抽点时间陪陪女儿。”
周凯南心下一惊,浓浓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但面上还是笑着答复:“是是是,多谢高总关心,我…我这就走了。”
“听说令爱马上就要去加拿大留学了,也真是难为你,上了岁数,女儿都不能陪在身边。”裴云泽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飞往多伦多的机票,送到周凯南手上,“要不孩子去的时候你也跟着,等安置好了再回来,也放心些,是不是?”
周凯南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是个傻的,当然明白裴云泽话里的意思,颤抖着手将机票接了过来,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工地。
伴随着周凯南离开的脚步声,裴云泽缓缓戴上橡胶手套,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帮忙替换检测报告。
远处泵车还在往地桩里灌注劣质混凝土,裴云泽突然想起裴先生手里的掺了氧化镁的样品,那东西水膨胀的特性会让承重柱在短时间内无声碎裂,就像此刻那两个下属手里被调包的试块。
心脏骤然刺痛,一道来自心底的声音冒了出来,像是破旧的收音机,断断续续的响着,裴云泽勉强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后悔……
夜色深沉,工地的灯光在远处微弱地闪烁,像是一双双疲惫的眼睛。裴云泽站在偏僻的仓库前,双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都彭打火机。
夜风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深邃却略显疲惫的眼睛。
远处传来皮鞋踏在碎石上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裴云泽抬起头,看到裴先生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他保持着一贯的温和面色,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的风衣,衣角在风中微微扬起,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阿泽。”裴先生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肌肉记忆促使裴云泽微微鞠躬,声音好不容易才从发紧的喉咙里冲出来:“裴先生。”
裴先生走近几步,目光扫过他的脸,明明不带一丝寒意,却像是一把刀,似乎要将他心底的每一丝情绪都剖开。
裴云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手指不自觉的摸向口袋里的打火机。
“荃湾工地的混凝土,需要加点东西。”裴先生面色温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裴云泽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说。”
“钢渣。”裴先生拿出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继续说道,“东西我都已经弄好了,到时候林总会配合你的。”
裴云泽的心完全沉入谷底,钢渣粉这种工业废料掺到混凝土里,再用炸药引爆建筑,过不了多久就会产生放射性污染,届时整片土地都将变成无人区。
“放钢渣粉是不是有些过了?”这是裴云泽第一次质疑裴先生的决定,恐惧到指尖都有些发抖,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东西威力太大,要是波及了周围的土地,政府会找麻烦的。”
裴先生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像是冰刃般刺向裴云泽。他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裴云泽的心上。突然,裴先生抬起手,为裴云泽理了理衣襟,紧接着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啪——”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裴云泽的脸偏向一侧,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的手指紧紧攥住口袋里的打火机,指节发白,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你对孟青萍动情了?”裴先生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讥讽和怒意,“你为了一个女人,连杀父之仇都不在乎了?”
裴云泽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难。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裴先生的话,心底的阴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那些曾经的训斥、责罚、冰冷的眼神,像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没有。”裴云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手指在口袋里微微颤抖。
“没有?”裴先生是真的动怒了,声音如同地狱里的恶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眼神,你的犹豫,全都出卖了你。”
裴云泽的呼吸一滞,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的确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怀疑自己的失忆,甚至开始怀疑那存在于裴先生口中的杀父之仇。
可裴先生的眼神像是一把刀,狠狠刺进他的心里,将他那些刚刚萌芽的念头彻底斩断。
“记住你的任务。”裴先生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你是我培养出来的,担负着为你父亲报仇的重任,不该有的感情,最好早点断了。”
裴云泽的喉咙动了动,最终低下头,声音沙哑:“是,裴先生。”
裴先生松开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裴云泽站在原地,脸颊上的疼痛渐渐麻木,心底的阴影却愈发浓重。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工地,灯光依旧微弱,像是随时会被夜色吞噬。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