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的公司总结会上，财务总监顾宁盯着暴涨的采购单眉头紧皱：“钢筋用量比同类项目多出25% ……”

    “因为林总采用了更高规格的抗震设计，所以造价方面自然而然的要高些。”裴云泽将图纸排满了桌子，展示给顾宁看。

    图纸里密密麻麻的钢筋排布让人眼花缭乱，身为财务总监的顾宁并不能完全看懂这堆图纸，因此也没发现图纸呈现出来的是倒放效果，而那些本该纵向承重的结构筋此刻正横向潜伏在虚拟墙体中，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

    顾宁点了点头：“高总，采购资金批复还是得按照流程来，您可以先让林总的采购部分向财务部提交申请，合理的话很快就能批下来资金。”

    “好，我知道了，你先忙。”

    裴云泽离开之后，顾宁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得到纾解，在她看来，裴云泽的行为实在太可疑了，平时的行为完全不符合高嘉佑一个商科留学生人设，自从他被林峰茂借去采购部帮忙之后就更加引人怀疑了，如今连采购单都出了问题，要是再不采取点行动就真出事了。

    她是孟青萍一手提拔上来的，深感此事蹊跷的她毅然将这件事告诉了孟青萍。

    孟青萍虽说和裴云泽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但经历过亲人背叛的她对每个人的信任都多一份警惕。

    荃湾工地收尾的当天晚上，孟青萍以约会的名义将裴云泽约去了酒吧。

    霓虹灯管在百叶窗上切割出红蓝光斑，孟青萍的亮红指甲划过黄铜吧台，将一盒子工具搬了上来。

    “你说的约会，就是教我调酒吗？”裴云泽慵懒的靠在吧台上，指尖拨弄着孟青萍摆出来的一整套调酒工具。

    “那怎么了？我这是让你见识一下我以前吃饭的本事。”孟青萍傲娇的扬着头，调戏似的挑起裴云泽的下巴，“看完别太崇拜我哦！”

    裴云泽闻言忍不住勾起唇角，抓住孟青萍的胳膊，身子顺势前倾，吻在了她柔软的红唇上：“你就是不教我调酒，我也一样崇拜你。”

    “真的？”

    “当然。”

    孟青萍捏起裴云泽脸颊的软肉：“那你会对我说谎吗？”

    裴云泽心下一惊，眼神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下意识正色起来：“当然不会。”

    “我逗你玩的。”孟青萍哈哈大笑，“行了，快过来学。”

    裴云泽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挽起袖子走到了吧台后边：“来了。”

    “拿蓝方金酒，左上柜第二格。”孟青萍将雕花摇酒壶推过去，裙子的领口敞开，露出胸口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给……”裴云泽被那两道伤疤惊得当场愣住，下意识问道，“那两道疤…很疼吧？”

    闻听此言，孟青萍怔愣一瞬，不经思考的说出了当年对高嘉佑的回答：“还可以吧，好几年的老伤了。”

    裴云泽只觉得头疼的毛病又犯了起来，不同于从前的昏沉，这一次，许多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腾，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穿着大红裙装的女人，但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人的容貌，最后忍不住痛苦的嘶吼出声。

    “你怎么了？”孟青萍扔下了手里的摇壶，把人扶到卡座的沙发上休息。

    “没事。”裴云泽熬了过来，强行扯出一抹笑容，“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要不回去休息吧。”孟青萍皱着眉提议道。

    “不用。”裴云泽摇了摇头，“公司那么忙，你难得有时间，怎么能扫了你的兴致。”

    “真没事？”再确认了裴云泽真的没事之后，孟青萍才重新走到吧台后边，继续教他调酒，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怀疑。

    “Gin Tonic最讲究的是气泡。”孟青萍忽然握住裴云泽搭在吧台上的左手，拇指重重碾过他虎口的茧，“有个人跟我说过，伦敦俱乐部会用零下二十度的冰镇杯子……”

    柠檬皮在裴云泽指间突然断裂，那些破碎的记忆又涌了上来：穿条纹西装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对面的木制吧台里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如同一个从业多年的酒保，熟练地加冰、倒酒、摇匀、装杯，最后推到男人的面前……

    “是吗？一定很好喝吧？” 裴云泽稳住心神，将奎宁水缓缓注入酒杯，故意溅湿袖口的布料，做出不熟练的样子，“在螺岛，我们都是用海水冰镇米酒的。”

    孟青萍的珍珠耳钉闪过冷光，指尖力道不自觉加重，她看着气泡在杯壁上升起的轨迹，突然将半杯苦艾酒倒进摇酒壶：“试试Green Eyes，这种酒……”

    看孟青萍突然沉默，裴云泽下意识追问：“这种酒怎么了？”

    孟青萍指尖划过裴云泽泛青的腕脉，开口补全了没说完的半句话：“要用手温融化砂糖。”

    接下来，孟青萍要求裴云泽自己动手。

    他突然想起了在美国时方浩经常带自己去的那间酒吧，便凭着记忆模仿那家酒吧调酒师的动作，将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放在壶身中间位置，食指和小指自然地夹住壶身两侧，大拇指顶住壶盖，以手腕为发力点，带动调酒壶做扇形运动。很奇妙的是，冰块撞击声竟然奇迹般合上了孟青萍放来烘托气氛的爵士鼓点。

    看着那颇为完美的三指转壶法，孟青萍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完成了。”裴云泽学着孟青萍的样子，将调好的酒推到她面前。

    “手法挺熟。”孟青萍看着那杯玛格丽特，唇角缓缓扬起，一只手悄然背到身后，向后腰别着的那把勃朗宁靠近，“螺岛的渔民，都爱看《北非谍影》学调酒吗？”

    裴云泽瞬间愣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只是觉得那调酒师的动作好看，却完全没顾及到自己现在的人设。

    “孟总，出事了！”秦云急急火火的跑了进来，连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散开了，“荃湾工地出事了，公司乱套了，正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呢。”

    孟青萍迅速起身，拿上外套就跟着秦云向外走去，临出门前，眼角余光不自觉瞥向仍旧坐在吧台前的裴云泽，但什么都没说。

    望着孟青萍远去的背影，裴云泽缓缓拿起那杯刚调好的玛格丽特，轻抿了一口。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两个小时前，荃湾的工地突发爆炸，楼体坍塌引发地质塌陷，半年多的成果毁于一旦，高氏集团内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爆炸引发的地质塌陷，波及到了周围的建筑。消息迅速传开，新闻媒体蜂拥而至，高氏集团的大楼前早已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孟青萍坐在车内，眉头紧锁，双拳紧握，用力到指尖几乎嵌进肉里。

    秦云坐在副驾驶，神色凝重地汇报着具体情况：“孟总，工地那边已经确认有人员伤亡，具体数字还在统计。现在所有的管理人员都在往公司赶，估计会比我们早到十分钟。”

    孟青萍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能慌乱，高氏集团的命运和无数员工的生计都压在她的肩上。

    车子缓缓驶入公司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避开了正门围堵的记者。然而，当她从电梯走出时，几名眼尖的记者还是发现了她，迅速围了上来。

    “孟总，请问您对荃湾工地爆炸事件有何回应？”

    “高氏集团是否会为此承担责任？是否有内部管理问题？”

    “孟总，伤亡情况如何？您是否会亲自前往现场？”

    闪光灯不断闪烁，刺眼的光线让孟青萍微微眯起眼睛。她没有停下脚步，步伐稳健地朝会议室走去，秦云则在一旁喊着“无可奉告”，为她挡开记者。

    进入会议室后，高层们已经焦急地等待多时。见到孟青萍，众人纷纷起身，目光中带着期待和不安。

    “孟总，工地那边的情况比预想的更严重，地质塌陷已经波及周边的居民区，政府那边也在施压……”公关部负责人急切地说道。

    孟青萍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沉稳而有力：“现在不是慌的时候。秦秘书，立即成立应急小组，分头行动。第一，联系医院和救援队，确保伤者得到及时救治；第二，和政府的部门沟通，配合调查，主动承担责任；第三，财务部准备资金，用于赔偿和重建工作；第四，公关部起草声明，对外公布事故情况和我们的处理方案。”

    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一条指令都清晰明确，仿佛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此时，财务部负责人顾宁犹豫着开口：“孟总，公司的账上…没钱了。”

    孟青萍微微一怔，旋即道：“先用我的私款顶上，这事你一会儿去找秦秘书办。”

    “是。”

    “孟总，媒体那边……”公关部负责人也站了起来。

    “媒体是我们的窗口。”孟青萍目光坚定，“这个节骨眼上，我们绝对不能推卸责任。公关部待会儿去安排一场新闻发布会，我会亲自出席。”

    “是。”

    短暂的寂静过后，会议室内的众人迅速行动了起来。

    半小时后，孟青萍站在新闻发布会的主席台上。面对无数镜头和话筒，她的神情依旧冷静，声音清晰而有力：“各位媒体朋友，首先，我代表高氏集团向此次事故中的伤者及其家属致以最深切的歉意。我们将全力配合救援工作，并承担一切应有的责任。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我们会第一时间向社会公布结果。同时，高氏集团将成立专项基金，用于伤者的救治和周边居民区的重建工作……”

    记者们的提问依旧尖锐，孟青萍始终从容应对，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冷汗已经将衬衫完全浸透了。

    发布会结束后，秦云跟在孟青萍身后，低声问道：“孟总，接下来我们……”

    “去工地。”孟青萍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要亲自去现场看看。”

    秦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马上安排车。”

    车子驶向荃湾工地的路上，孟青萍望着窗外，眉头依旧紧锁。她知道，这场危机远没有结束，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孟青萍赶到工地的时候，东方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四处的燃烧残骸在天色的映照下愈发明显，火灾现场还弥漫着焦糊味，工人们正将烧毁的建材堆成小山。

    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只剩下零星火苗还在做困兽之斗，消防员还没走，正跟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协作救治伤员。

    “孟总。”工地负责人陈伯涛摘下安全帽，露出缠着纱布的额头，“经过检查，发生火灾的原因是有人在B区大楼的承重柱上安装了炸药，B处那块受损严重，两人重伤，五人轻伤，已经送医了，但爆炸引发了地质塌陷……”

    陈伯涛还没汇报完，秦云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因为跑的急，整个小腿以下都沾满了燃烧残渣。

    “什么事？”孟青萍看着面色不好的秦云，心中隐隐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秦云附耳道：“财务部传来消息，法院冻结了公司所有预售资金监管账户。”

    “怎么可能？”孟青萍惊呼出声，旋即迅速冷静下来，跟陈伯涛交代了几句就带着秦云赶回公司。

    此刻，裴先生的港城驻扎地内

    裴先生松开领带，盯着文件的眼神逐渐贪婪，此刻他手中的纸上，高氏集团的K线正在构筑死亡交叉。

    他舔了舔嘴角，那处残留的龙井茶香突然变苦，是时候收网了：“开始吧。”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十九个境外账户同时挂出天量空单。这是他用三年时间在开曼群岛、百慕大和塞舌尔精心饲养的秃鹫，每个账户都对应着真实的贸易公司，此刻正在伦敦金属交易所同步抛售铝期货制造恐慌。

    9点15分

    美国银行突然下调高氏评级至“强烈卖出”。

    “快看盘口！”交易厅突然炸开尖叫。

    原本横盘在7.2港元的股价开始跳水，每笔都是500手以上的大单砸盘。

    这是裴先生在动用中东主权基金的通道，那些穿着白袍的投资者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存在瑞士银行的抵押品早被替换成伪造的地契。

    12点03分

    “破6了！”交易员们的吼声带着嗜血的兴奋。

    裴先生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维多利亚港，二十三部红色电话正从不同国家同时响起。他知道此刻孟青萍的办公室应该正在上演同样的戏码：银行催缴保证金、合作方暂停付款、境外债权人启动加速清偿条款。

    当股价跌至4.8港元时，他掏出了那支陪伴他多年的钢笔，在纸上写下串数字递给操盘手：“在这个价位挂20万手买单。”

    年轻交易员的手指在发抖：“可…这是在做多？”

    “平仓线在4.7。”裴先生用钢笔尖戳了戳他的工牌，“我们要让质押股权的强平单正好砸穿这个支撑位。”他闻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恐慌气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真正的猎杀永远发生在止损盘相互践踏的时刻。

    看着窗外的明媚阳光，裴先生幽幽道：“我们，可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