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萝,你感觉怎样?还头晕吗?”
朝阳明艳的小院内,云萝作为一个病人接受许莱师的嘘寒问暖。
这一个月来,云萝虽睁不开眼睛,但她意识却是清醒的,能听见廿小叶在她床前的说话,能听到许莱师和孔毅如对她的担心。
迎着许莱师关怀的眼睛,云萝笑颜璀璨,她轻轻地拉许莱师的手,让她别为她担心,“阿娘,我好多了,头也不怎么晕了,你别担心我,放心,我很快就会活蹦乱跳没事的。”
云萝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愿别人为她操心,许莱师暂且放宽心,但口中还是骂道,“那钱老爷真是糊涂了,竟然把你推下阶要跟你来个同归于尽。他眼瞎了,天黑也认不出你是个年轻姑娘吗?”
云萝在那一夜是看清了钱老爷子的脸,昏睡的这些天也大概猜测到了钱老爷子又是认错人了。
疯子杀人不偿命,何况现在凶手已经自食恶果死了,云萝能做的只能是劝许莱师。反正她命大,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都在一个谷里住着,钱家没理,可死了人,她们总不能上门去闹吧。
许莱师叹气,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廿小叶出现,告知许莱师说洛寨那边出事,洛寨主请大夫过去出诊一趟。
孔毅如脚刚好没几天,今日又上山采草药去了,不然以许莱师的性子,她是不想再见过那人的。但人命关天,她是医者,推辞不得给人治病,因此廿小叶要提药箱跟着,给许莱师帮忙。
云萝依旧在藤椅上坐着,许莱师临走前洛君尘还从厨房溜达出来了,他让许莱师别担心,在他们回来期间他会负责照顾云萝的。
有洛君尘在,廿小叶才会放心不下。
五年前,正是他们一群人外出只剩云萝一个,洛君尘瞅准时机对云萝姐采取强上手段,他在,云萝姐的安危得不到保障。
廿小叶始终不愿洛君尘留下,可许莱师迟疑片刻后应下了这事,他一人反对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令其余三人皆把目光看向他,他没法,只能暗自祈祷洛君尘莫盯上云萝,莫再伤害云萝,要不然,这次他即便赔上自己的这条性命也要他有个好歹。
许莱师和廿小叶走远后,洛君尘拖了把木椅在云萝面前坐下。
云萝醒来后的这段时间来,除了那日下午他在医馆外,其余时间他都好像有事情做,都没怎么来西山。今日破天荒来了,云萝倒是很奇怪,更是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不似前些日那样坦诚,像心里有话,却隐瞒着不说。
云萝的脑子虽然不晕了,腹部的伤口也差不多愈合了,但毕竟重伤一场,出来晒晒太阳总是好的。
洛君尘肩负着照顾云萝的责任,他不需要给云萝煎药,也没到时辰去给云萝做饭,他见云萝前些天受伤失了些血,于是到药柜里抓了把补血的红枣和龙眼肉,洗干了喂给云萝吃。
他鲜少这般温和,也鲜少与她有段这么惬意悠然的相处,云萝想起两人成婚前后的一幕幕,心突然难受得喘不过气,她别过头去,借口龙眼肉太甜了,她不想再吃了。
洛君尘不作他想,他放下干果,到屋里倒了杯温水递给云萝,复又坐下。
天边云卷云舒,栅栏外的蚂蚱一乍一乍地跳,云萝喝着茶水,本因为是煎熬地等待时间流逝,直到许莱师他们回来,谁知须臾后洛君尘开口,像是要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般。
“云萝姑娘,我前些天去洪寨找芜玉时听到了一个故事,与你我有关,你想不想听一听?”
“是胡编的吧?怎么可能和你我都有关系?”
“正常人,第一句问的,不是应该问是什么故事吗?”
洛君尘挑起了眉,打量云萝面上的轻微表情,云萝一颗心砰砰直跳,她握紧了茶杯,干巴巴笑着应话,“你都说了是正常人,也就是一般人,看来我不是你口中说的一般人。再说了,君尘哥,我这样回你有问题吗?”
“没问题,只不过我想和你聪明人说明白话。”洛君尘话语顿了顿,然后看着云萝的眼睛不说话了,云萝被他盯得发毛,眼神飘忽,于是想喝口茶掩饰一下,结果倒霉喝水呛到了。
她咳得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整张脸都呛得通红,洛君尘只能暂时按下话头,等待会再说。
云萝一稍稍有所缓和,他没再拖延,而是直截了当地道,“这故事没有胡编,我亲自走访暗自问了一些人,他们起初有的想瞒我的,见我都知情了所以通通都告诉我所不知道的,有的实在看不过去,好打抱不平,于是边说还边批我一顿的。他们说,五年前我娶了你,孩子如今也有五岁大了,住在书塾,由姥爷养着。”
“他们是乱说的,你别……”
云萝第一念头便是否认,可洛君尘一个眼神看过来,那眼里没有半点温情,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云萝的心彻底冻成冰凌,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当日强迫她的洛君尘。她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颤抖说不出半句话,她迅速低头下去,没敢再说。
“你没失忆!”
洛君尘没带一丝疑惑,还是满满的肯定。如果前些日子他还相信娘亲说的话以为她是生下孩子后死心受的刺激过大而导致大脑保护自己的功能发挥作用因此才失忆,而在刚刚,就在上一秒,云萝的不对表现以及她眼眶含着的泪让洛君尘一下明了,原来,她的记忆早就恢复,还是说,她根本没有失忆,而是在骗娘亲?!
一时间,洛君尘的脸黑了,没黑彻底,不过那也够了,他立马意识到,原来这段时间,骗他的不止亲娘,还有她!跟他拜堂成婚的妻!
“云萝,你真自私,为了避开我,竟忘记前尘躲到这个小医馆来。你没资格当子宁的娘,生下他后,你有多少次见过他,他可曾喊过你娘,可知道他亲生爹娘是谁?”
洛君尘忽然跃上道德至高点上批判云萝,云萝呆了,眼睛直愣愣看了他许久,倏忽间,她也笑了,眼含泪花地望着洛君尘,一句句实情往他心窝上戳,“是,我自私,我无情,我不配当孩子的娘,可洛君尘,你以为你就配当吗?你以为你这个父亲就称职吗?我怀子宁时,你整宿整宿夜不归宿,你为了顾着林芜玉的身体和名声,你甘愿只躺在她院外就寝,而不敢伤害她一丝一毫。我呢,你是怎么待我的,你觉得我逼你,你觉得我是阻碍你和林芜玉在一块的绊脚石。”
“是你先来招惹了我,没有你,我可以过得很好,我可以和广白有美好的未来,是你亲手摧毁了这一切,也是你亲自设计毁去我的清白。我的身子被你要了,也是你亲口在众人面前允诺会负责我的一生。可后来你是怎么做的,一旦你在林芜玉那边拌了嘴有了不快,你就回来找我撒气,你有资格怪我不配为一个母亲吗?洛君尘,踢我肚子导致子宁早产是你亲自所为的,你是忘了吗?”
最后一句,云萝眼眶打转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而潸然泪下,洛君尘僵了,他虽是暗自打听了一些当年之事,可他暗地里怎么对云萝旁人是不知道的,他更不知道他竟禽兽至此,伤害即将生产的妻子,伤害腹中的儿子。
他还是人吗?
清风拂过山间,两人的衣摆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云萝耳畔的碎发因泪水而粘黏贴在脸颊,洛君尘见了伸手想帮她拨到耳后去,可他仅一动,就被云萝误会了。
她慌忙后退,用手挡在面前,脸上是掩饰不掉的害怕,明显是怕他动手打她。
她害怕如此,显然曾经的他给她极大的心理阴影,洛君尘伸至半空的手停下,他看着自己,又看了看云萝,后来明白了什么,终不再执着,而是退后几步,离她远些,好让她不再提心吊胆。
“过去的事我已记不得,我今天之所以和你敞开心扉说亮话,是想处理一下我们的关系。”
“处理?什么意思?”
云萝红着眼,半会间不明白。
洛君尘道:“我想既然都对过去存有不好的回忆,那便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和离书我们不必写,一切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有喜欢你的廿小叶,我有我想守护的林芜玉。至于子宁,他不知道你我是他的亲生父母,让姥爷养育他、教养他,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洛君尘的话,令云萝久久盯着他一言不发。洛君尘则有耐心,等待云萝给他的回复。
良久,云萝擦干泪,明了洛君尘来找她的目的,也想通了他此番言语背后的心思。
自始至终,她林芜玉占据了他整颗心,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始终认为她是外人,哪怕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的事实也无法使他心中的天平偏向她。
她努力过了,世人加诸在女子身上三从四德的观念她也竭力守护过了,可丈夫无情,非是她不要这个家。
“我和小叶之间,终是我亏欠他太多,但是否能做夫妻,和恋人一般相处,我不清楚,你也别给我早下定论。”
“随你,他心中有你,你跟他将来能过得好。”洛君尘是无所谓云萝最后嫁谁的,不过夫妻一场,他还是如此劝道。
洛君尘面上的随意让云萝轻呵一声,她吸了吸鼻子,已不再哭了,不过关于子宁,她还是要说一句,“孩子我确实没去看过他几次,一来是之前也忘记了,记不起当年之事,二来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过些日,你跟我去书塾远远看他一眼吧,即使不能相认,但我们做父母的,确实没有尽到养育之恩。”
“好。”
于是,去书塾看洛子宁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说开后,云萝的心情好了不少,可能这些天她一直隐瞒她恢复记忆的事,又常想起当年,和洛君尘坦白了后,她心境开阔,犹如拨云见日般明朗。
她坐了下来,脸上犹挂着泪痕。洛君尘见了,掏出帕子要给她拭泪,云萝躲闪要避,洛君尘却道,“不做夫妻了,难不成就不许我关心你了?娘出门前我可是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来着,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拿话堵她的模样,总让云萝忍不住想回怼,“当年你不也说了会照顾好我,结果呢?”
既然想将过去翻篇,云萝就不再提了,况且她也不想自己成为一个怨妇,再度和之前那样愁眉苦脸,多愁善感患得患失,变得不像自己。
所以这一次,云萝没有躲,洛君尘也顺利给她擦掉了眼角的泪。
两人有过夫妻实情,有过朝夕相处同塌而眠,但这些对于洛君尘来说是陌生的,云萝于他,就像一个陌生的熟悉人,又像熟悉的陌生人。
收起帕子后,他望着云萝那张清秀的脸,问了问,“我之前,是怎么唤你的?”
云萝对上他的眼,半晌移开,“很多。起初,没成亲前你跟阿娘一样唤我小萝,成亲后的某些夜晚,我们在……那个时候,你会轻柔地喊我云儿,但若是生气,你便会连名带姓地唤我名字。”
云萝中间说的那些事虽然是一笔带过,却让洛君尘脑海里出现了画面,有了想象,他面上出现尴尬之色,只能以咳嗽几声化解不自然,不过云萝的话倒是让他知道了一些他过去的想法。
以爱称呼唤,看来他当时也不是很讨厌这个娘子。
“我明白了,那今后我还是唤你云儿吧。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别再恨我,生我的气。”
“如你所说的,我们当这一切没发生,各自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我已释怀了,没理由再怪你。”
二人一阵沉默,在一次激烈的爆发后他们默契冷静下来,各自都接受这个对大家伙都好的安排。不过,洛君尘心里似乎还有些话说,但又纠结眼下,于是终是在一次张口后彻底闭上了嘴。
或许,他还需要时间去取舍,需要再度选择一次。
时间一分一秒溜去,离许莱师和廿小叶去洛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洛君尘和云萝逐渐担心起来,二人清楚许莱师和洛南天的过往,见许莱师久久不至,洛君尘站起,决定回洛寨看看。
这时候,许莱师和廿小叶姗姗回迟,总算让洛君尘和云萝一颗担忧的心放进肚子里。
“阿娘,你受伤了?”
眼尖的云萝一眼瞧见了许莱师衣服上的血迹,她担心跑过去,许莱师却摆摆手,让她别担心。
“没有,这血不是我的。”
闻言,云萝两个才放下了心,不过旁观许莱师和廿小叶两个,自回来就面色凝重的样子,廿小叶向来乐观的一个人此时也忧愁满脸,云萝洛君尘两个担心,遂出口问道,“娘,你们在洛寨是发生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