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不知不觉在云萝受伤后就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在这一个月内忘尘山谷发生几件事,既不大也不小,正好给人们枯燥的日子平添些趣味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燃冠羽死了,霍香和燃刃凉拜堂的第二早寨内伺候他起居的丫鬟早起去看他,便见他躺床上一动不动,唤也不醒,等伸手去摸,却发现人早就凉透了。

    燃冠羽下葬,燃刃凉无疑是要霍香跟着陪葬的,可霍香胃中作呕,并言她腹中已怀有燃冠羽的骨血。

    燃刃凉不相信这世间有这么巧合之事,唤许莱师去揭穿霍香的谎言,可许莱师给燃刃凉的回复令燃刃凉一时难以抉择。

    要知道,燃冠羽走了,这世上还剩下能追忆他的物件的,他的房间和衣物是一些,燃氏与他交好的族亲是一些,霍香是一个,现在她腹中的遗腹子也是一个。

    为侄儿血缘,燃刃凉思虑片刻留下霍香的命,没让她立时去陪葬,而是让她以燃冠羽未亡人的身份继续住在燃寨,十月后生下燃冠羽的孩子。背地里,在霍香不知道的地方里,他还向许莱师讨了些药,问了些话。

    去母留子,期间可需要注意什么?

    守孝的日子里,燃冠羽未尽了的事自由他二叔替他完成。没人打得过燃刃凉,燃刃凉借此还给燃寨狠狠出口气,打伤了众多洛寨子弟,有三四个还被他打成内伤,不治身亡,缘此,燃洛两寨的恩怨越来越大,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燃刃凉打擂台那次,廿小叶没有去,跑去看戏的叶小宝回来跟他说了,他边听边给云萝擦拭身子。

    云萝还是没有醒,许莱师和孔毅如的诊断是云萝滚下石阶时撞坏了脑子,现在昏迷不醒,也不知对外界是否有反应,她这种情况许莱师他们也未曾遇到,很是棘手,现在她和孔毅如都不能保证云萝会有苏醒的那一天。

    钱老爷子死了,在廿小叶抱云萝回医馆的第二天早上就被人发现了。不过当时燃寨很多人都在忙着燃冠羽的丧事,几乎没几个得空去钱家帮忙。

    钱家毕竟没有燃家势力大,加上近几年钱老爷子疯疯癫癫的给钱家惹下不少麻烦,钱家几位辈分大的老人一早也到燃家吊唁去了,所以钱老爷子的丧事是到下午了才陆陆续续给办上的。

    关于钱老爷子的死,有人猜测是夜黑风高看不清脚下的路这才一下栽落台阶摔死的,因为事发当晚大多数人都去了燃宅喝喜酒,绝少数回家安寝,那个时辰点,是极少有人出来走动的。加上钱老婆子就昏迷在不远的草丛旁,这让很多人普遍相信了这一猜想,认为钱老婆子是看到老伴摔下而吓昏过去的。

    燃钱两家的丧事许莱师和孔毅如都亲自到场吊唁,都是一个山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去看看表表同情和哀痛,好过他日喜事丧事无人堂前闻,做人做事来去仅一人。

    钱老爷子躺在未封棺下钉的棺材里一脸安详,许莱师和孔毅如上香表哀,安慰钱家人莫太悲痛了。

    洛寨没人到燃寨来,洪寨保持中立,倒是来了不少凭吊的人,在燃宅里,许莱师看见了一心想确定高淮生死的齐小蝶。许莱师没话说,只能抱住她以作安慰。

    齐小蝶抽泣,抱着许莱师流泪流得更凶了。孔毅如站一旁,无尽胸中真情实感化作一声长叹,他看向齐蒿,望着时间能抚平一切,小蝶能从高淮去世的悲痛中慢慢走出来。

    今后,他们就当没有这个人吧,这样也不会徒添伤感。

    “喂,廿小叶,这女人怎么还不醒?她都躺这睡好长时间了,是病了吗?”

    医馆内,叶小宝望着床上双眼紧闭未醒的女子,向廿小叶问出心中疑惑。

    廿小叶握住云萝的手稍顿,他神色不变,依旧是厌世脸,好似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她会醒来的。”

    他喃喃着,像是告诉叶小宝,也像在告诉自己般,云萝会醒来的。

    “切,算了吧,许奶奶和孔爷爷都没把握让这女人醒,你说她能醒她就能醒啦?”叶小宝撇了一嘴,满不在意地在一旁嘀咕。

    他兀自说着,没发现廿小叶的脸色变了,等不经意间一个抬眸,他正撞上廿小叶杀人般的目光,顿时,他吓了一跳,喊叫着跑了出去。

    洛君尘醒来后向来是哪里有热闹堆他就往哪里扎,打擂台结束后他无所事事无处可去,所以走着走着就闲步来了西山。

    叶小宝吓得跌撞跑出去时正巧撞到了他的怀里,他接了叶小宝一把,抓着小孩的两臂膊把叶小宝扶直站好,挂着温和的笑,他亲切地问,“做什么这么着急?小宝你大白天见鬼了?”

    在叶小宝心里,廿小叶的黑脸比见鬼还可怕,而洛君尘笑意不到眼底的笑是比廿小叶挂脸还可怕的存在。

    叶小宝全身哆嗦着,干呵呵摆了摆手说自己没事,然后趁洛君尘放开他后一溜烟跑没影了,洛君尘唰的一下打开手中折扇耍帅,眼睛直指床沿拉云萝手的廿小叶,“咋回事?小宝是你吓的?”

    廿小叶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洛君尘没得到他回复,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扇着风走进去了,没跟他计较那些礼数。

    床上的人儿眼皮子紧闭,不过脸色较之前些日好了不少,洛君尘看了会,右手蓦然搭上廿小叶的肩膀,好哥们似的劝道,“她怕是很难醒来了,人生苦短,岁月不饶人,你真打算一直在这儿守着她,一辈子?”

    廿小叶浑身的肌肉紧绷,他侧眸斜了眼洛君尘搭他肩头的那只手,嘴唇依旧紧抿着没说话。

    洛君尘没发现廿小叶面色的反常,继续好心劝说着,“娘前些天跟我说了,云姑娘醒来是很难的,恐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摔坏了脑子,就算苏醒怕也是记不起往事,呆呆傻傻地坐在轮椅上一辈子。你还年轻,模样也俊俏,谷内有多少姑娘暗自对你芳心暗许。老话说得好,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看,霍姑娘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燃冠羽没了又怎样,她攀上了燃寨主这棵参天大树,还愁前路坎坷。小叶,听我的,早些娶妻生子,别到老了后悔莫及……”

    洛君尘唠叨着还要说些劝解廿小叶的话,然而眼前一幕令他惊掉下巴,他支吾半天,终于是蹦出几个词。

    “妈呀,你还真醒了啊。”

    苏醒没多久的云萝眨了又眨眼睛,似对洛君尘出现在这感到好奇。廿小叶这时候已经激动难忍一把抱住了云萝在低声哽咽,洛君尘挠挠脑袋,总觉得自己继续待在那看两人拥抱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他停住了话头,踱步出去叫人了。

    “云萝,你终于醒了。”

    廿小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云萝虽然醒来了,但脑子还是沉重的,还伴着晕乎感。她枕靠着廿小叶肩头,听着他在耳边的哭泣,虽然浑身难受,但仍是出言安慰他。

    “你别哭了,我没事的。”

    “小萝,你醒了。”

    没抱云萝太久的廿小叶很快被许莱师推到一边去,见云萝终于醒来,许莱师喜极而泣,也抱着云萝诉说内心的激动。

    孔毅如三个大男人站在床侧,本想提醒许莱师别抱云萝太久,云萝刚醒来需要静养一事,但转念想想许莱师心情激动,需要发泄出来方能平静,于是就由着她去了。

    洛君尘站廿小叶身侧,见许莱师抱云萝的温馨场面忽然眉头一皱,总觉得眼前一幕是那么地莫名熟悉,熟悉得他从未见过却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好像也在侧边冷眼旁观还是低头挨训?是这个叫云萝的受伤娘亲过来骂他,还是他做错了事,因为她挨了娘亲一顿训导?

    洛君尘心里冒出了狐疑,这怀疑怎么也止不住,偏他想了半天也无法解释个所以然来。许莱师松开云萝后就给她把脉号诊,温声问着云萝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洛君尘瞧着他娘亲关心其他孩子的场景,内心不太舒服,他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于是一路出了医馆,没去理会因他出来所以远远站在院中打量他的叶小宝。

    他的目标目标,只要出了西山就好,然而一出西山,他却驻足脚步,问不清自己真正要到何处去。

    上次在洪寨一别,他和芜玉没能好好说会话就被娘亲扯回洛寨了,想到这,洛君尘好像找到了接下来的目标一般,一路朝南,直往洪寨奔来。

    洪寨人多姓氏也多,寨旁山清水秀,一副祥和优美之态。

    洛君尘进洪寨一路遇了好多人,大家互相都认识,于是都纷纷停下跟对方打招呼。

    洛君尘来洪寨一向没其他事,就是来洪寨看林芜玉,这事天知地知全山谷的百姓都知。一位看着洛君尘长大的婆婆见洛君尘又来洪寨了,嘴里直叹着气,迈着老腿上来拉着他的手,好心劝道,“小尘啊,成家了就收心,别留恋外面的花草了。你和小萝的孩子都那么大了,孩子需要爹也需要娘疼的,你伤子宁他娘太深了。听婆的话,别去找姓林的丫头了,回去好好跟小萝过你们的日子吧。孩子没爹没娘,命苦啊这孩子……”

    李婆子叹息连连,眼角的皱纹随着她的话语仿佛多长了几条。

    这是洛君尘苏醒以来唯一一个跟他说真话的人,也是不顾许莱师前些年四处奔走,挨家挨户恳求不要将当年实情说出来的人。

    李婆子言辞恳切,洛君尘听后不禁一愣。他觉得李婆子是老糊涂了,同他胡扯些乱七八糟的话。他怎会和那叫云萝的成了亲,还有了娃,他一心爱芜玉,怎会做出对不起芜玉的事。

    李婆子的家人陪着李婆子出来散步,李婆子说出当年实情一事他们猝不及防,也未曾事先预料到,所以当他们要阻止时李婆子已经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洛君尘失忆是部分亲近人才知道的事,洪寨极少人有耳闻,见李婆子都如此说了,李家人也不管那些许莱师嘱咐他们帮忙隐瞒的事了,首先一个李婆子的儿子李大叔拍拍洛君尘的手臂,叹口气,也同他母亲一个态度去劝洛君尘。

    “洛贤侄啊,别怪老夫多嘴,你这事做的确实忒不地道。强迫了云丫头失礼在先,跟你娘承诺会好生待云丫头失约在后,又跟你爹一样冷落孕妻,偏爱第三者。你娘命苦,遇上你爹,所遇非良人,本以为你们俩兄弟是个例外,不会跟你父亲一样,没成想你大哥确实做到了他曾经说的永远不会和你爹一样无情,你倒把你爹骨子里的冷情冷血学了个彻底,还差点害死了给你怀孩子的云丫头。”

    “孩子啊,人在做天在看,做人得凭良心啊。你跟林丫头亲亲我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云丫头母子生死一线,差点一尸两命哪。”

    李大叔说完又叹了口气,搀着年迈的老母走远了。僻静崎岖的山路,雀鸟都极少落下一只,洛君尘由最初的不信、反感、质疑再到后来的迷茫、自问、痛苦,他蹲了下来,在没人经过的山路道旁感受风一阵一阵地从他身边吹过。

    他的心,好像一时间沉浸在海里,难受得透不过气,又好像一下被人推出海面,被风吹,被日晒。

    他数遍回想,数遍质问自己,可依旧记不起往事。一段被忘尘香解忧茶封存的记忆,是很难突破界限奇迹般地再现出来的。

    一袭白袍的男人蹲那很久,直到天色生变,隐隐有风云变化的迹象传来,他才在一滴冷雨擦过脸颊后站起身,回身朝南山下走。

    他不再去找林芜玉了,或许是今天没心情去,他想静静,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

    “云萝姐,你刚醒,别站在窗边,担心着凉。”

    山雨欲来风满楼,刚在厨房煎好药,撑伞来到云萝房外的廿小叶一进门就看到云萝正背对着他看窗外白茫茫的大雨,他担心她伤没完全好就生病,于是走过去劝她,想把她扶回床上躺着。

    面对廿小叶的好意,云萝笑了笑,她知道他在为她担心,但睡了一个多月的她实在不想再躺在那张床上了,她想到处走走,或者想看看新的事物。

    雨多美啊,一往无前地冲下也不畏艰难险阻。她也像雨一样,永远也不退后。

    “好吧,你既然不想回去躺着,那我给你拿件衣服,免得你到时候冷着了。”

    “好。”云萝笑着,轻声说道。

    廿小叶拿她没法,给她拿来外衣披上后就同她看窗外的那场冷雨。冷雨裹挟冷风,在窗棂敲打后又纵身跃进了土壤,山林森密,雨势再大参天的大树还能凭借自身茂盛的枝头有一小圈遮风避雨之地。

    房内的两人一个喂药,一个喝药,在他们侧边远远看去便会发现,这无疑和书上写的一对璧人,佳偶天成很像。

    男人浑身湿漉,他怔怔望着这一幕很久很久,风不知何时又刮来,忽来的冷意令他身体在战栗。他只言未语,或是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该以什么身份迈进去分开两人。

    他好似一个旁观者,又像命运既定的后来者,来晚了,便失了先机。

    晚春的雨来得急,雨水滴滴答答打在屋檐,又滚落地底。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仿佛一阵风,轻轻地来,也悄无声息地走。

    这场雨,下了将近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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