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随安在喊出云中月的名字之后的一瞬便反应过来,这人不可能是云中月。毕竟那家伙前几天才带着祁元笙的骨灰启程去扬都,没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

    但那神似莲花步的奇异身法、以及他在意的那本书的内容与作者,都点明了其与云中月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果然,在林随安脱口而出云中月的名字时,那人的步伐很明显顿了一下。

    林随安右臂受重伤,难以发力,几步时间,居然与那人的距离拉开了点儿。更糟的是,因这雨来得太过突然,街上车水马龙皆停了各自的脚步,匆匆忙买伞的买伞、回家的回家,处处熙熙攘攘着乱成一锅粥。黑衣残影在人海之间穿梭跃动,眼看着将要融入黑压压的人群成功逃逸,再不出手便来不及了!

    林随安急中生智,提声喊道:“王良骥!”

    黑衣人一定听到了她的呼唤,但步伐不曾停顿,仿若没听见般兀自逃命。

    思索片刻,林随安喊出了第二个名字:

    “武关!”

    凭她锐利的动态视力,林随安注意到黑衣人的步伐明显一滞,就是现在!千净轰出一袭刀光编织的大网,劈头盖脸向着黑衣人笼去,那人为躲避刀光左闪右躲、辗转腾挪几下,终于再难维持身体平衡,从坊墙上重重栽了下去,蜷缩在坊墙的阴影内一动不动。

    林随安大喜过望,飞身向前,正欲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却抓了个空。那人仿若个钻地的地鼠,头朝下向地面一扑,随即如同融入了坊墙的阴影中一般,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连根头发丝也没留下。

    林随安半惊半疑。能从她手下逃脱的,除了云中月这还是第二个!

    云中月那家伙好歹还有个绝招莲花步,数次逃脱有一半得归功于这家伙运气好,另一半也得怪他次次使用美人计。这这这、这人真是当着她的面直接消失在阴影中的,她要说出去放跑他的原因,都得被人嘲笑。这除了魔法,还能解释吗?

    林随安晃晃脑袋,任由雨水浸透自己的发丝,从额前碎发的缝隙中淌下脸颊。

    雨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也仿若是浇灭了她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她的内心逐渐平静、平息。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一切也是有迹可循的。那人既然在密室中能够无声无息地接近她,定是有功夫在身,甚至于功夫比她差不了多少的狠角色!

    这么一看,方才助他侥幸逃脱的多半也是他在密室中使用的绝技,那种功夫好像能让人与影子融为一体,也不知这个讲科学的世界哪来的这种邪门歪道。

    不过嘛,林随安突然乐了,她都穿越了,还管科学做甚?

    只是那功法实在是邪得紧,她行走江湖,与各种门派的各种高手打交道也两年了,这种功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打定主意一会儿让靳若好好查查,没准凭此就能直接确定此人身份呢。

    说起靳若,林随安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净门,想到密室中被妥善安置的那本《净门秘史》。

    自她穿越以来,净门的设定不都是一个“以小摊贩为主的情报组织”吗?至少,她目前打过交道的净门弟子都不是会作书的人,也没几个人能写的那样一笔好看的行楷,谁会给这种民间组织作史?

    本书的作者,云中月、武关倒确实是这样做了。武关是何人暂且放在一边,云中月这个名字倒是有趣了。先前林随安先入为主,再加上横生变故,让她一直没来得及细想,主观认为那个“云中月”指的就是她认识的云中月。现在想来,她认识的那位云中月可从未提到过“武关”这样一号人物,他自己用的又是木体字,根本不是封面这个漂亮的行楷。

    综上所述,封面所提到的“云中月”,很有可能是现在这个云中月的师父,上一代云中月!

    上一代云中月自秦南音死后便带着一众孤儿离开安都,满天下搜集推翻姜氏的证据,还有成立最初的净门。如果武关是他在那个时期结识的同伴,二人记录记录净门从建立到发展的历史,倒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不得不扼腕叹息的是,书被人抢走了。林随安更是好奇从秦南音身死到净门立稳根基这期间发生的事,加之标题的一个“秘”字,简直吊足了她的胃口。

    她打定主意,一定得回去好好盘问盘问靳若,这本所谓的《净门秘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林随安返回那宅邸时,只见凌芝颜与一众不良人在湖心岛撑起了顶顶帐篷遮雨,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岛上待着,不进屋暖和暖和?”

    凌芝颜指向方才被她震开的大坑:“靳门主正在里面探查有无密道,我们等他查完,须得将这地方恢复原来的样子。”

    “倒是林娘子,”他正色道,“你已经淋湿了,更应该进屋,外面交给凌某就好。”

    进屋前,林随安一摊手:“没拿到书,也没逮到人,对不起了。”

    “书?那立柜上的物件是书么?我们都没有看清。”

    “不仅是书,还是本很了不得的书,”林随安神秘地笑笑,“‘净门秘史’,听说过吗?”

    待花一棠带来的仆人伺候她梳洗完毕,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靳若早就望眼欲穿地等待多时了。林随安一出门,他便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师父,这是云中月的家。”

    林随安点头回应说:“我知道,刚才和一个认识云中月的神秘人打了个交道。事情的具体经过凌司直给你也说过了吧?”

    “净门从未有过作史的习惯,在五分坛分裂之后,净门成员很少往来,更别提共同编纂史书了。我这也是才把五分坛重新联络起来,倒确实想过着手编写这种东西……但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师父,你可知那本书的作者是何人?”

    “一位老熟人,云中月,不过据我推测,应当是上一代云中月;一位生人,武关,这名字你听说过吗?”

    只见靳若当即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随安的眼睛,惊愕道:“这是十年前净门三大掌门人与长老之二!”

    “他们脱离净门之时,我才七八岁大。那之前十年左右,姜氏不知为何开始围剿净门门徒,可能是因为想抢回千净了。而不论我们躲藏于何处,金羽卫总能精准定位到我们的位置,我们都说,净门内部很可能有他们的眼线。这种追杀持续了两三年,直到千净之主携千净离开净门方才罢休。后来,长老们都怀疑上一代云中月背叛净门,做了姜氏安排在净门内的眼线。”

    “不是,”林随安无语,“你们怀疑谁,都不该怀疑他投靠姜氏吧。”

    靳若耸耸肩,道:“当时我们又不知他与秦南音的关系。”

    “这依然不合理啊,”林随安蹙眉,“你们不知他与姜氏的关系,总该知道这几年他是如何把最初的净门成员拉扯长大、又是如何将净门的生意发扬光大的吧?他对于净门的忠诚还需要怀疑吗?这其中怕是仍有隐情。”

    靳若叹了口气:“隐情定然是有的,其实,但凡经历过那些事的人都知道会有,就连我——当初那个八岁的孩子都知。但是……但是经历过那个时候的老人通通对那事三缄其口,谁都如此,倒也是怪事。”

    林随安的心跳忽而重了一拍,蓦然地,她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如果是净门背叛了上一代云中月呢?

    她没有将这种猜想说出口,而又问靳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的你是否知晓?”

    “个中缘由我不知,我只知道——十年前,武关身死,上一代云中月退出净门,也顺便带走了你见过的这个云中月。还有一位他二人的挚友,亦是当时掌门人之一,名为宋晦明,不久后也退出了净门,从此再无音讯。”

    “并非音讯全无,”林随安双眼忽而一亮,“我方才,才同他比试过!徒儿你快告诉我,他是不是会这么一招:贴墙根里就能与阴影融为一体,连我也逮他不住!”

    靳若猛然站起身,双目中写满了惊讶。

    “是!那是宋晦明的绝招——缩影术!没想到,它还有重见天日的一日!”

    临行前,林随安向靳若描述了《净门秘史》的模样,嘱托他回去好好找找其他印刷本,毕竟那本书那么重要,它的主人大概不可能只留一份。靳若连连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听从师父的建议,说罢,小心翼翼地向着花一棠的方向瞥了一眼,道:“师父你可知道了,这是云中月的房子。你确定了要暂住于此?”

    林随安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你师父是什么人啊。等云中月一回来,我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这次准让他跑不掉。”

    靳若看她的眼神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无语,沉默片刻,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师父你真的不回花家了?”

    林随安敛了笑容,随着靳若一齐偷偷瞄了一眼花一棠的背影,待确认与他的距离足够远,这才低声回应道:“你不觉得,我和花一棠的传言,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我的错误吗?”

    “我同他交往许久,对他的心意也早早明了。可惜,你师父我是个不知满足的人,一来二去,便眉来眼去,落在旁人眼中……”

    她这段话,说玩笑也玩笑,说自嘲也自嘲,说完之后,便如同寻常的众多无心之言一样,飘飘然经由口舌从脑中溜走了。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靳若扣在若净刀柄上的手指陡然缩紧,骨节因用力而发白,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他的表情就仿佛看到了林随安和云中月滚到床上似的,也难说惊、也难说怒,总而言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颜色。林随安睨着他的神色:“有话直说吧。”

    “师父啊……你不愿与花四郎再留传言,难道就愿与云中月留吗?”

    林随安的眉毛狠狠抽动一下:敢情这孩子还真是怕自己和云中月滚到床上啊!

    她还未想好如何回复,花一棠许是听见了他们的聊天内容,站在原地纠结许久,而后,坚定地向林随安走来。林随安心中叫了声不好,对于花一棠,她还是想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的。这下子连他也要来询问自己为何留在云中月家了,教她如何回复,难道是我说出真心话:“我想逃避你”吗?

    善解人意的花家四郎却没有为难林随安的意思,他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啊?”林随安懵了,“这是什么话?”

    “……花某方才失言了。其实,林随安,我让他们与我同行的理由从不止于你的要求,也是我自己的期望:与此身的这种神异的命格相搏,为每位受害者带去正义。”

    “我喜欢你,但我仍是我自己。我不会为你改变自己的品性,林随安,你也知道花某不会如此,对吧?”

    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剧烈到疼痛。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地,与心跳的频率同一地按压胸腔,却未曾缓解心脏的这种抽痛。心痛是因为心疼,还是别的什么情感?她不知道。

    她只知,这可能是自他们相结识以来,花一棠说过的,最接近于他本真的人格的一句话,重量自然不同凡响。宛如抱起一块巨石投之于水,水花不绝、涟漪不断,在她的心湖中掀起了巨浪。

    这是花一棠的正义吗?林随安在恍惚之中心想,他是不是特地地在心灵之境开辟了一块空地,存放他的自信与昂扬、存放他的英雄主义?因为他的正义一定是纯洁而透明的,就如同他最喜爱的那件“风萧萧”衫一般洁白无瑕,就如同他灵魂的颜色一般,如此炽烈地烧灼她的魂魄,如同晴得发白的烈阳。她几乎是想逃了——于是又结结巴巴地接了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见她是如何的脸颊通红——真是奇怪,花一棠表白时她也没有半分羞涩,怎么换他道歉的时候,她还如此局促不安?

    “我、我才要说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对不起——”

    明显地,花一棠的神色为之一振,喜上眉梢道:“那,那我们还是好搭档,一辈子不分离!”

    林随安只觉得脸上发烧,胡乱应付了几句好,仓皇逃离,一看,是中央大殿的方向。靳若本还想再劝师父回心转意,却发现花一棠摇着扇子,望着林随安消失的方向傻乐,心说主人都不介意,他急什么?便也就放了林随安去了。

    往后的日子倒也就那样过下去,没人再问她为何住在此处,也没人胆敢传她与云中月的谣言。她略微评估了一下,算不好不坏的结果。毕竟人都是有惯性与惰性的,林随安无所谓地想,既然住在此处不好不坏,她也就懒得再回花家、懒得寻觅新房了。

    林随安很快便清闲下来。除去初入那一两天花一棠遣了十来个花家仆人来伺候她,被她统一赶走之后,便没了什么多余的事。靳若前几天才来过一次,向她报告了案件进展——没有进展。净门的老骨头死活不肯说上一代云中月那三人的往事;全程通缉那个笑得谄媚的王良骥,哦不,宋晦明吧,上至不良人下至净门门徒快把这安都城掘地三尺,也见不着这人的半根头发。

    林随安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现在唯一的线索突破口就是云中月本人了,只要待他回家——她确信他一定会回安都,毕竟他的局还未走到终点——她便可生擒了那狡猾的大盗,逼他说出所有的线索。

    她却没想到,意料之外的重大突破比云中月来得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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