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七)

    卫庄哑然。在他的记忆中,韩非少时极少饮酒,只在节日宴会中象征性地品上一杯。卫庄实不知这些年韩非的性情为何大变。

    韩非本就心有不快,听卫庄劝诫,当着卫庄的面连饮了两杯,随即起身,称气闷去花园散步。

    如果说当年卫庄还能劝劝表弟,如今看韩非这架势,再不多话。

    殿内宴饮正酣,园中却十分静谧。韩非踏出殿门,便觉得一阵冷意,他喝了酒,正是生热的时候,却也不怕。

    穿过湖边的梅林,韩非肩头忽落下一朵被雪压坠的梅花。他抬手拂开,就见腕上朱红的珊瑚手串。

    这手串,是卫庄在伴读时所赠之物。

    韩非早听闻父皇曾赐给卫父一条稀有的红珊瑚手串,那日见卫庄也戴着相似的,才有了那一问。

    没想到卫庄见韩非喜欢,主动说了相赠。

    韩非虽年幼,却也明白皇帝赏赐的贵重。这般稀罕物件,旁人得了怕是要珍藏一辈子,卫庄却送得爽快,还笑着说他戴起来好看。

    其实,这手串由儿时的他来戴,分明有些太大了。

    韩非还记得那时和风穿窗而过,吹得连廊下的铜铃叮当作响。他的一颗心也随之微微颤动,略显宽大的珠粒垂在腕间,衬得久居室内的他皮肤更白。

    韩非心跳得很急,连客套的推拒也没有,轻声道谢收下了。

    他本以为……自己明白这份赠礼的心意。

    后来卫父受命北上,卫庄随行。临别前,韩非提议在宫外青龙寺再见一面,卫庄答应了。

    约定的那日,韩非借上香礼佛之名早早候在了寺中。他尚在服孝,不便佩戴鲜红的手串,但给卫庄备了回礼,是一块沉香木制的无事牌,希望表哥此行能平安无事。

    关于这份礼,韩非早已想好了要是无事牌,只是起初想着该用书中读过的沉香中最好的奇楠木。然而他不得宠,宫中少有赏赐,已故的母亲更是常劝他在宫中要少惹是非,不说便不出错,又因时间仓促,最终只寻来一块普通的沉香料子。

    但是不妨,韩非心想,他在宫中时时留心着,等来年寻到了更好的,再赠一回便是了。

    年少的韩非将这块无事牌揣在胸前,仿佛藏着一团火苗,既激动,又忐忑。他不知道卫庄见了这份礼物会作何反应,可光是想想可能的场景,韩非就连嘴角也不由微微扬起——

    原本他在孝期,是不该笑得这么开心的。

    太阳缓缓高升,又悄然西下,转眼已是晚霞漫天。

    韩非等了一整天,并不觉不耐,只以为是卫家有事耽搁了。可宫中规矩森严,他不可能入夜还不回去,正两难间,派出的侍从回来禀告:卫家的车队早已离京了。

    韩非默默上了回程的车轿。

    他撩开车帘,望着夕阳下染着金光的寺庙,忽觉夜间寒凉。

    或许……是卫家急着赶路。韩非取出了木牌放在手心里,茫然地想。

    白天方下了雪,融雪时正是最冷的。

    卫庄在殿内迟迟没等到韩非回来,韩非当年体弱,常常染病,卫庄到底放不下心来,问宫人要来了一只手炉。

    他带来的侍从因规矩无法入宫,卫庄知他不便过多差遣宫人,索性自己推着轮椅匆匆跟去了外头。

    韩非在湖边伫立了不知多久,远处一阵轻微的动静,转过头去,竟见卫庄沿着小径缓缓而来。

    韩非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迎了上去,问:“宫里的侍者呢?”

    方才在宴席上坐着还不显,如今两人一站一坐,卫庄需得抬起头来看韩非,克制道:“不过来花园吹风而已,便不劳烦她们。”

    韩非注意到卫庄推轮椅的手已经冻得有些红了,轮椅的滚轮沾着雪水,不知该有多冷,心中不忍,瞥见卫庄腿上的手炉,忙拿起来递给卫庄:“先暖暖手。”

    卫庄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是给你的。”

    他顿了顿,用手撑着滚轮,慢慢将轮椅调了头:“这样的雪天,我在北疆早习惯了。”

    韩非捧着温热的手炉,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固然可以上去替卫庄推轮椅,可这么一来,只怕更伤卫庄的面子。

    想了想,迈步跟了上去,笑道:“多谢卫庄兄了。这会儿只有你我二人,便不叫‘殿下’了?”

    卫庄没再看他,似是默认了,只道:“雪地里不披斗篷,小心伤寒。”

    韩非笑了:“我不是方饮了酒么——”

    卫庄侧头剐了他一眼,似是在说“你还好意思提?”,冷冷道:“北疆年年都有醉酒后冻死在路边的。”

    韩非挨了这一记眼刀,非但不恼,心中还泛起些别样情绪:自母亲云妃逝后,京城里何曾还有人这样“管”过他?

    “都说这王宫内梅林颇为不凡,”韩非缓步走在卫庄身侧,“卫庄兄难得过来,何不借机赏赏梅花?”

    卫庄:“我却没看出来何处‘不凡’了。”

    “看来卫庄兄的眼界委实高了,”韩非笑笑,俯下身子低声说,“就连皇家园林,也难入你的法眼。”

    他的靠得很近,卫庄听过了韩非之前更大逆不道的话,也不再觉得惊异。

    余光一转,瞥见韩非袖中露出珠串,朱红的珊瑚珠在夜间泛着点点光华,他推轮椅的手停了。

    韩非驻足看他,卫庄问:“你手上的……”

    韩非低头看见那珊瑚串,应道:“就是你当年送我的那串。”

    卫庄又推动了轮椅:“……这般颜色的珊瑚珠,确实难得。”

    韩非有意活跃气氛:“卫庄兄莫不是后悔了?”

    卫庄沉默了片刻,忽开口道:“定亲的事……”

    “你怎么看呢?”韩非反问。

    “我没有意见。”卫庄说。

    韩非点点头,没问他何故回心转意。

    卫庄盯着韩非:“你呢?”

    韩非微笑:“我早说了,既然我已到了适婚之年,又是皇兄赐婚……自然也是愿意的。”

    “我知道。”卫庄说,他的声音低了几分,“这只是政治联姻。成婚之后……”

    他吞咽了一下,终于将早就想好的话说出了口:“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他说的是韩非逛青楼的事。

    “哪方面的自由?”韩非调笑。

    卫庄推着轮椅,目视前方:“无论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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