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八)

    正月十五,卫府接到了诏书,皇帝赐婚卫庄与晋亲王。

    韩非此前已托人带信给卫庄,提到皇上会在元宵赐婚,卫庄对此并不意外。

    两人数日未见,虽都想交换消息,但正式成婚前在这满是眼线的王都中不好接触过密。于是借着佳节的名义,相约在黄昏时看灯。

    卫庄的马车抵达时,韩非已先一步到了。他站在茶楼上,身披黑狐裘氅衣,手中提着一只石青色长穗纱灯。

    卫庄早知韩非生得出众,可今日这一身素色,衬得他五官愈发明艳俊朗,像是画里走出的佳人,竟叫他一时移不开视线。

    卫庄忽想起小时候,他曾私下告诉母亲,说韩非弟弟比其他远房兄弟都要好看,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了。母亲当时笑他童言无忌,打趣道:“既如此,不如告诉云妃娘娘,我们两家结个娃娃亲?”那时他怎么回的,十多年过去,卫庄已记不得了。

    旁边的小厮低声提醒了一句,韩非转头望见从车上下来改坐轮椅的卫庄,下楼笑道:“元宵佳节,卫庄兄出来竟不提灯吗?”

    “我不是来游玩的。”卫庄示意身后的侍从退下,觉察到暗处几道若隐若现的窥探视线。他心中失笑:皇帝对他确实也是煞费苦心。

    “不是来游玩的,”韩非见道上早早搭了木架悬挂各式各样的花卉动物彩灯,缤纷亮起,十分好看, “莫非……是来购置府上灯笼的?”

    卫庄抬眸看着韩非。韩非确实比他更了解京中的情形。他们今夜见面毕竟借了元宵的由头,顺着韩非的话说道:“今年府上没有额外购置灯笼,若今夜有合宜的,也不妨添置一二。”

    韩非点头:“既然这门亲事已定,想来不消几日,皇兄和太上皇便会召我们入宫请安。”

    卫庄恭谨道:“皇上我已拜见,太上皇近来可安好?”

    “父皇是愈发喜爱求仙问道了。”韩非话说得有几分怅然。

    卫庄没有接话。原本天家的事也不是他能评头论足的。

    两人相伴走了一阵,汇入熙攘的人流之中,方才窥探的视线再不见了,卫庄低声问道:“你今天找到我,是想同我说什么?”

    “没事便不能找你了么?”韩非笑笑。

    卫庄回道:“京中行事需得谨慎,这是你自己说的。”

    韩非看向他:“当初你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就是为了见我父皇一面。如今就要成真了,届时你打算做些什么?”

    卫庄皱了皱眉,自然是谈北境铁骑军兵权。如今的圣上原本并非储君,而是联合南方的姬无夜大将军逼宫登基。卫庄确信,皇帝与太上皇在军权一事上必有龃龉,倘若皇帝要强硬剥去卫家的兵权,太上皇或许愿意与儿子唱反调。

    然而这些,宫中长大的韩非岂会不能白?卫庄不解韩非为何要明知故问:“我以为这件事早已十分明了。”

    韩非好似没听出卫庄语中的不耐,平静道:“这两年,北边的情况已比从前好了太多。”他笑了一下,“当然,这是托了卫家几代人的福。与你说这些,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卫庄不置可否,韩非所言就是实情。几年前的□□过去,北疆起义的情况逐渐安定下来。尽管边境仍有与异族的零星摩擦,但卫父生前重创了蛮族主力,多个部落失去领头人与大批青壮年,短时间内不足为患。

    卫庄:“你的意思是……”

    韩非见他并不辩驳,平静道:“前朝边疆动荡,因而需要卫国公,需要镇国将军。可如今局势渐稳,昔日蛮族梦魇的铁骑军,而今却又不知入了谁的梦。”

    卫庄搭在轮椅上的五指握拳,又缓缓松开。韩非像是毫无觉察一般,笑道:“事先说明,我讲这些可不是为了嘲讽卫将军。”

    “没什么。”卫庄淡淡道,“实不相瞒,家父去世时还在壮年,我虽然参军多年,独自率兵的经验却不算多。彼时军中亦有许多反对我继任的声音,可谁让我姓卫呢。”

    韩非本以为卫庄会回避这个话题,不料他竟这般坦诚,叹道:“……这可不像你说出来的话。”

    他本意是让卫庄就此打住,别再讲那些伤心往事。可卫庄却兀自继续下去:“可后来,我的左腿废了,再没法上马作战。这会儿没人再管我姓什么了。”

    “我知道。”韩非轻声说,“你带过的将士们也都知道。”

    卫庄抬头看着韩非,突然说:“原本我的腿伤并不严重,之所以发展到如今的田地,完全是因为一个庸医的用药。”

    韩非心头一紧,似乎已预感到了卫庄要说什么,就听卫庄道:“我审问了那个庸医,还牵扯出军中一名军师,原来他们这些年一直同京中秘密通信,而信件的那头——”

    “卫庄兄。”韩非打断了他的话。

    卫庄嗤了一声,笑他事到如今,还要帮皇上说话。可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卫庄想,毕竟韩非和韩宇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亲兄弟。

    至于他与韩非么……

    “那盏水仙灯笼倒是不俗。”韩非望向街边一盏做成水仙花模样的灯笼, “卫庄兄不是要购置灯笼么,不如买一盏挂到府里?”

    卫庄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盏灯笼,寻常的花卉灯笼多是仿莲花,这一盏水仙灯笼比粉色的莲花更加素雅清丽。

    他才说了那些遭遇,心情还未平复,只当韩非转移话题,随口道:“寒府没有合宜的地方摆放这样的花灯,你若喜欢,自己买便是了。”

    韩非耷拉了眉头:“我的钱袋在侍从那儿。”

    因与卫庄“赏灯”,他没让小厮跟在身边。

    卫庄:“……”他不信韩非一个亲王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最后卫庄掏钱给韩非买了那盏水仙灯笼。

    “卫庄兄果真慷慨,在这样集市里买灯,居然都不讲价。”韩非提着新买的花灯,十分高兴,连带着原先的纱灯失了宠,到了卫庄手上。

    卫庄也没让侍从跟着,因要自己推轮椅,实没手拿韩非那纱灯,转身把灯挂在了轮椅背上,听韩非的话便是一呛:“……才多少钱的东西。”

    韩非笑了:“集市的乐趣,不正在于此吗。”

    卫庄凭歪理是讲不过他,索性也不争了,顺手定了几个中规中矩的大红灯笼,让佣人晚些时候来取。

    离开了摊位,韩非缓缓道:“所以卫庄兄是心意已决了。”

    卫庄看着他手上那盏悠悠摇曳的水仙灯笼:“总要试上一试。”

    韩非默默走了片刻,忽问:“当年你离宫后没多久,我母亲便忽而去世,葬礼亦是十分仓促。这件事,不知宫外是怎么传的?”

    卫庄那时候年纪还小,只记得母亲因妹妹的死哭得悲恸,可论云妃到底怎么死的,却也不得而知了:“后宫中的事,外头怎么传,也都是捕风捉影。我也不知详情,只听闻……大抵是因病去世。”

    韩非没再说什么。

    街上人似乎更多了,前脚挨着后跟,卫庄的轮椅在这样的人群中多有不便,韩非提起后,两人早早回了各自府中。

    过了两日,宫中传来旨意,要晋亲王和卫将军入宫给太上皇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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