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行慢条斯理地拉上口罩,藏起下半张脸,轻声提醒道:“怎么愣住了?进来啊。”
走到电梯她才想起来,她跟那位灰衣服妈妈一样,忘记拿包了。
戚许浑浑噩噩地迈进诊室,又浑浑噩噩地飘出来,满脑子都是那张便笺纸,和开门就对上程知行的那张脸。
记忆力里程知行的字很是一板一眼,是那种规整的楷书,像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带着点内敛的拘束。
戚许望着手中便笺纸上昂扬意气的字,笔锋凌厉,完全不一样。
“还真是字如其人呐。”她喃喃自语。
不能怪她多想,同名同姓的影响还是太大了,一看见这个程知行,她就会忍不住想到那个有着酒窝笑起来甜滋滋的小胖子。
现在他在哪儿呢,生活的好吗?
打开门的一刹是被什么定住了呢?是程知行这个名字,还是记忆里的人,又或者眼前的人?
电梯抵达的提示音惊散乱七八糟的思绪,戚许后知后觉捂住胸口,那里揣着颗刚刚跳得失了章法的心脏,咚咚,咚咚,撞得她骨头都发疼。
像是急于揭开一个秘密,期待一个结果。
后来戚许才知道,那是心脏先于大脑认出了对方。
不过现在的戚许只知道大事不妙,奔向车上,翻找填饥之物,暗自感慨:“下次还是得按时吃饭,真是不能挨饿,饿得人心慌慌。”
暮色时分,晚上赶在工作室下班之前,请了工作室全员聚餐,期间有个小插曲。
她注意到斜对面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正透过腾起的热气望向她,在撞上她目光的刹那又慌忙垂落。
戚许记得他,才刚大学毕业不久,现在负责一些技术问题。
“看我干嘛?”戚许用指尖转着酒杯,杯中饮料随笑意荡开涟漪,“又没打算拖欠工资。”
夜晚有些疲惫,语调放松散漫,尾音却很清脆。
她故意不去看对方瞬间涨红的耳尖.
有些心思就不该有。
戚许驱车回家的路上,车都停好了,突然又想吃蛋糕,步行到小区门口的蛋糕店,买了一个海盐茉莉提子味,一个蜜瓜西柚开心果味。
回去却在楼下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陈岂铭。
单元楼下的玉兰树影婆娑,陈岂铭就倚在斑驳树影里。
“学长?”晚上毕竟光线不好,戚许有点不确定,语气带着点狐疑。
聚餐喊他不去,人怎么在这?
“在等人。”陈岂铭转过身,看见戚许并不惊讶,语调温润如常。
“嗷,那我不打扰啦。”戚许很是善解人意,再说她跟陈岂铭没什么能唠嗑的话题,站这儿也是尬聊,“我先上去了。”
“恬恬,我买了蛋糕哦,”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门从内侧拉开,就见田恬拎着个袋子要下去,戚许问:“去哪儿?”
“给人送东西。”田恬匆匆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传来夸奖:“棒,你真棒。”
衍,你真敷衍,搞什么?
戚许望着电梯显示屏跳动的数字。
等一下!
戚许怀着八卦的心,飞快换了鞋子,连蛋糕都没来得及放下,扒在厨房的窗边,白玉兰的冷香裹着夜风又顺着大开的窗户飘进来,正好能看见陈岂铭站在楼下。
没几秒田恬就出来了,把袋子交给陈岂铭,然后就没什么动作了,陈岂铭开车走了,田恬也上楼来了。
戚许倚着玄关柜啃蛋糕,海盐茉莉的清甜在舌尖化开,看着田恬换鞋的动作,突然说:“啧,你跟陈岂铭竟然也认识呀。看起来挺熟呢。”
田恬换鞋的手一顿,齐肩的短发随着她弯腰换鞋的动作遮住了她的表情,“不熟,我爸爸的物流公司不是要换新模式了吗?他投资合作了,饭桌上认识的。”
戚许叉起最后一块提子果肉:“陈岂铭还真是喜欢投资啊,我的宏伟大业就有他一份。他到底是多有钱?什么都投。”
“眼光毒,越投越有钱呗。”田恬洗完手拿起另一个蛋糕,“真是罪恶,戚许你这么晚吃蛋糕真的不会有负担吗。”
“没有啊。”戚许坦然回答。
第二天早上六点,戚许将车停在公园专用车位时,引得几位遛狗的大爷侧目,她降下车窗笑着挥挥手。
开车过来晨跑,莫名其妙。
戚许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一般都会开车过来跑两圈,公园中间有个湖,跑三圈差不多就五公里了,然后再开车回去。
公园空气很好,有很多大爷大妈在打太极,也有年轻人和戚许一样特地过来跑步,当然还有很多遛狗的,比起六点钟死气沉沉的市中心,这里算是特别热闹。
戚许照往常一样的路线跑着,黑白相间的边牧已经第三次出现在她旁边了,耳朵随着奔跑节奏欢快抖动,要不是牵引绳绷得笔直,怕是要直接跟她并行跑。
直到戚许跑完三圈,打算坐下休息会就走人。
那只边牧又溜到这边,戚许对它也眼熟了。
“哟,又是你呀。”戚许主动打招呼。
边牧像是知道戚许在和她说话,喉咙里发出撒娇的呜咽,前爪交替踏着空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乐颠颠要往这边冲。
“不好意思啊,我是帮雇主溜的,这孩子以前从不追人扑人的,特别乖,今天应该特别喜欢你,真是对不住,别吓到你,她不咬人的。”
遛狗的是个中年阿姨,像是特别抱歉,弯腰要去捏住边牧的嘴筒子,阿姨连声喊:“满满!”
“没事没事,我也特别喜欢小狗,可以摸摸吗?”
得了允许,戚许摸了摸满满的小脑袋,满满咧着嘴笑着,歪着个小脑袋一摇一摇的看着戚许。
休息完也玩够了,和她们告别,才发现她们也去停车场。
戚许看着满满上了一辆宝马。
好家伙,戚许差点被水呛着。
原来小家伙每天晨跑的排场,竟比她还大。
“万恶的资本家。”她笑着摇头,发动车子,瞥见边牧正扒着宝马车窗看她,尾巴摇出残影。
那天给了回复却没给地点的公司,终于在他们口中“下周联系”的最后一天给了洽淡地点。
金色领域。
一家高档消费场所,这里应有尽有,只要你有钱。
“这种地方是谈正经生意的吗?”前台那位圆脸小姑娘夏可,小脸愁得皱成包子褶,十分质疑,“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谁知道呢,只要肯花钱,在里面开哲学研讨会都成。”
当然,也有可能开成酒吧,全凭花钱人的意思。
戚许放下手里的钢笔,并不在意,温声拒绝:“不用,那天是周末,本来现在没招助理很多事情都在麻烦你,周末好好回家陪你奶奶,奶奶不是还在住院?”
夏可咬着下唇,提议道:“那找个男生陪你?”
戚许捏了捏她的脸,善意的关心总是会让人心暖暖,“放心吧,情况不对我还不会跑吗?我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而且,金色领域一个萝卜一个坑,哪能这么随意带人。”
夏可妥协,关上门,突然又探头进来,“他们要是让你喝酒你别喝,要是硬灌你就砸酒瓶。”
哪学的这些江湖做派。
“好。”戚许被逗笑,拖长声音答应。
办公室恢复安静,只剩她一个人,沉默半响,拨通了个电话:“您好是花店吗,周日晚上八点我要定束鲜花到金色领域包间。”
她望着玻璃幕墙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利落,“对,倒付,现结。”
戚许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链,上面的细钻流光溢彩。
金色领域的大门上都镶着钻,戚许在路过的时候,假装不在意的瞥了眼。
应该不是真的吧,有钱也不能到这个程度。
有个领班过来给戚许引路的侍应生低声提了个醒:“十楼宾客已经到齐,待会别往上带人。”
她跟着侍应生上楼,地毯吞没了脚步声,在楼梯转角处遇到个半生不熟的人。
“戚医生?”那位女士目光打量着戚许,山根直插眉心的弧度让中庭显得局促。一身的奢侈品,踩着一双十厘米高的高跟鞋。
戚许愣住片刻,瞳孔在对方脸上停留,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试探犹豫着出声:“苗小姐?”
不怪她没认出来,这位苗小姐已经整容整到五官比例失调,配上浓艳的妆容,戚许有点想问问她,你真的觉得好看吗?
但她没出声,只是惋惜的看着她。
戚许的目光像是刺痛了苗小姐,她习惯戚许呵斥冷淡的眼神,而不是此刻这种近乎悲悯的凝视。
苗小姐依旧还是这么气势滔天的表达不满,镶钻的指尖快指到戚许的鼻尖:“你这是什么眼神!嫉妒我花了两百万换来的脸?”
戚许很温和地笑了笑,往楼梯下了一阶,侧身路过时说:“没有什么眼神,就是多日不见,苗小姐变漂亮了。”
要放以前,她肯定会揶揄着反驳回去:“建议挂个眼科,苗小姐。”
但事已至此,她只希望苗小姐开心就好,而不是伤害了自己,却只得来所有人的嘲声。
至于被理解成安慰也好,说是怜悯也罢。
苗小姐见状还想说什么,戚许平底鞋走得飞快,她有正事,可不能迟到了。
三楼包厢门缝里漏出细碎笑语,戚许敲了敲门。
“进。”门内传来带笑的男声。
戚许推开门,门缝里的笑语裹着雪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