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走在回家路上,我随脚挑飞了一颗石头,一路踢着、走着,任由它嚣张的踩在我的影子头上作威作福。
直到一个看上去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儿被人推倒在我面前,胳膊在地面上狠狠擦过,磨破了几层皮,渗着一大片血。
推他的那几个孩子一边冲他做鬼脸一边哈哈大笑:“有娘生没娘养的人不配跟我们走一起。”
“就是就是,书包、文具都是别人用剩下的,想也知道是没妈给你买新的。”
“……”
男孩儿眼神一颤,扁了扁嘴,委屈的垂着头默默流泪。
我停下脚步,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没有任何触动,也完全没有要对那个小孩伸出援手的想法。
他如今正在经历的事情,曾经的我全都经历过,每时每刻。我没有得到救赎,所以我希望他也一样。
不趁机落井下石是我能给出去的唯一的仁慈。
正当我打算脚尖一转绕过他离开的时候,耳边却忽地吹过一阵狂风,带着一声成分复杂的高喊——“小勉!”
有震惊、有愤怒,更多的却是我宁愿是自己判断失误的心疼。
一名与方若幻差不多大的少年飞快地冲了过来,将我面前的男孩儿抱起来紧紧的拥入怀中,一边拍着他瘦小的肩背,一边柔声安慰道:“小勉乖,不哭不哭。别怕,哥哥来了,哥哥在呢,哥哥会保护小勉的……”
“糟了,是肆珩哥哥,快跑!”
“怎么了?这人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段勉还有哥哥呢?”
“不是亲生的,他们是邻居,听说肆珩哥哥把段勉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对他可好了!我之前还不信来着。你是不知道,肆珩哥哥打架可狠了,他才不管对面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小孩儿呢,谁来他都照打不误!赶紧跑吧,别废话了,再不跑咱们几个就死定了……”
几个小孩儿撒腿就跑。
我莫名其妙的再次驻足,目不转睛的盯着抱在我面前的兄弟俩,两脚像被钉在了这里一样,任凭我如何挣扎也丝毫挪不动脚步。
肆珩眼里只有哭的眼睛通红的段勉,完全没有注意到有旁人围观。他的长相非常锋利,眉眼、嘴唇、下颌都是极具攻击性的硬朗线条,凑在一起更是让人不敢直视。怎么看怎么冷心冷肺。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看向段勉的眼神却温柔似水,像是能把人活活溺毙。说话的语气也轻柔的不像样,似乎生怕再吓到怀中本就伤心不已的小孩。
“小勉不哭了,哥哥保证以后天天接送小勉上下学,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小勉。刚刚让小勉不开心的人,哥哥也都记住他们的样子了,待会儿就让他们给小勉赔礼道歉、磕头认错,好不好?”
“不好。”段勉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个小女孩,但很好听。他的脸蛋圆圆的,像个白白嫩嫩的糯米团子。一看就被人照顾的很好。
段勉紧紧抱着肆珩的脖子,边哭边说:“哥哥不要打他们。小勉不想哥哥再被肆叔叔骂……”
肆珩先是一愣,后也禁不住红了眼睛。他爱怜的摸摸段勉的头,说:“好。为了不让我们小勉担心,哥哥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再随便跟别人打架了。”
“嗯。”段勉笑着点点头,虽然眼眶中依然蓄着眼泪。
“小勉疼不疼?胳膊上都流血了。”
看着段勉胳膊上的鲜红,肆珩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除了揍人,他还有很多报复折磨的手段。打架只能算是最方便也最干脆痛快的一种。
段勉吸了吸鼻子:“一点点。哥哥帮小勉吹吹就不疼了。”
肆珩小心翼翼的捧着段勉的胳膊,认认真真的给他吹着。
段勉抹了抹眼泪,笑了:“哥哥吹的是仙气,我现在真的一点也不疼了。”
小孩的谎言非常拙劣,或许他自己并没有发现,他受伤的胳膊和手都在剧烈颤抖。
“我们回家,哥哥给小勉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鱼。”肆珩心疼的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捏了捏段勉的脸,起身将他抱走。
“好。”段勉依恋的蹭了蹭肆珩,然后就埋头在他颈间不出来了。
看着他们亲昵的身影,我沉默了许久,自嘲的笑了笑。
段勉终究不是我。他跟我不一样。
肆珩也不是方若幻。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到了我自己,和我那个所谓的亲生哥哥。
如果是方若幻的话,他非但不会像肆珩那样对我又哄又抱的,说不定还会走到我身边笑话我,然后捉弄我说他爱我。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从来没对他有过任何一丝期待。
真的……,一点儿也没有……
家里空无一人。
我把书包随意扔在卧室地上,躺到了方若幻的床上。
这会儿,肆珩跟段勉估计也到家了吧,就是不知道他们到的是谁的家。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凑在一起黏黏糊糊的做饭,肆珩说要给段勉烧鱼的来着。
啊,差点忘了,段勉胳膊上有伤,肆珩肯定会先给他处理伤口。小段勉可能会疼的掉眼泪,然后肆珩顺势好一顿安抚。
接着...肆珩去给小段勉烧鱼,担心飞溅的热油烫到他,就干脆让他待在客厅里看电视,但他又怕小段勉一个人太孤单,所以就会开着厨房的门,以便时不时的看他一眼。
……
你真是太无聊了,方若想!竟然开始脑补起了不知多远外的,不知哪栋房子里的别人家的生活。真是有够傻逼的。
肆珩,段勉……
我居然只听一边就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也是稀奇。
毕竟,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今年的同桌姓什么。我班上,往大了说甚至整个学校,我能叫出来名字的,仔细想想,似乎只有一个叶淼淼了。
突然想起来之前我是想要去翻一翻我爸妈的卧室,找找我妈的日记来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现在吧。
他们的房间比我跟方若幻的要大上不少,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哪怕一张纸来。从头到尾一无所获。
正当我找完最后一个角落,将所有的东西重新放回原位,准备回去的时候,我爸突然回来了。
“干什么呢!”
严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条件反射的打了个激灵。我爸身上一股子酒味,他又喝醉了。
“没干嘛,我……还个凳子。刚刚想拿个东西,够不到。”
我爸喝醉以后没什么逻辑,我随口一编他就信了:“哦,回去吧。没事儿别乱看。”
他径直走进卧室,一下摊在了床上,像条咸鱼一样,睡得死沉。
我松了口气。
我爸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回来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一周回一次家,有时候几个月,有时候是半年。
说实话,我对他没什么感情,也不想他回来。因为他总会喝的烂醉如泥,对年幼的我动辄打骂。我妈偶尔会阻拦,更多时候却是眼不见为净。只有在方若幻面前,我爸才会露出好脸。
他有次喝的脑子不太清醒,无意间吐露出了真心话来,他说他一点儿也不想要我这个二胎。多我这一口人他需要承担的压力就更大了。我妈也说他从前滴酒不沾,有了我以后才开始借酒消愁。
记得当时我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儿,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那是我最后一次因为“家人”掉眼泪,但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太不值当了。
我的眼泪可是很值钱的。
——
周六不用早起,方若幻也已经去镇子上的图书馆学习,我还想再多睡一会儿,就憋着尿不肯睁眼。
门口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后来客厅又响起了什么人交谈的声音。
“老闫,你为什么要骗我?!”
是我妈那个很多年没再联系过的高中同学。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翻身下床,贴在门上偷听。
“骗你?你什么意思?”
“我去飘零村找了九天,挨家挨户问遍了都没人听说过什么‘花雾祠’,我不死心又找遍了整个村子,却还是一无所获。你不想帮我就算了,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老闫,你真的好狠的心……”
果然是没找到。对这个结果,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我耸了耸肩,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为孟姨家的那个可怜孩子惋惜了一把。
“……哎,都是命啊……”
这件事情有了结果以后我就没想再探听些什么了,正准备开门出去放水,却忽然听到了我爸斩钉截铁的一句“谁会拿这种事情骗你?要是骗你,我家现在根本不可能有老二!”
我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
“……这、这什么意思?你家老大的病跟老二有什么关系?”
别说孟姨这个外人觉得惊诧,我这个当事人老二心里也是一阵犯嘀咕。
“要不是王……”
“老方!”我爸正准备开口,就被我妈厉声喝止。
我攥了攥拳,长出一口气,开门出去。
客厅里两女一男三个中年人齐刷刷的看向我,表情一个赛一个的精彩纷呈。
我妈脸上是忧心和焦虑。可别误会,她忧心可不是为我。她只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起的,担心我可能听到了什么,又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我爸脸上是不屑和烦躁。他不关心我会不会知道什么事情,也不一点儿在乎我的感受。
孟姨脸上则有几分尴尬、几分疑惑、几分悲伤和几分怜悯。她抿了抿唇,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我爸妈都没有张口,她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说来可笑,唯一一个外人,却是这个客厅里面最在意我心情的人。
我冲孟姨笑了下:“你们聊。”
放完水以后整个人都舒坦了。回卧室的路上又路过客厅,我爸妈没再分眼神给我。
孟姨目送我回卧室,在我关上房门的时候对我笑了笑。是长辈对小辈的那种慈眉善目的笑。
我后背靠在门上,突然一时冲动想帮帮她。但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毕竟那位‘王神婆’我也从没见过。
更何况孟姨找了九天都没能找到的人,我又怎么可能帮她找到。
算了算了,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