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梦哥哥换了一身衣服,肆珩的,然后出门去诊所挂了水。
可能是因为替我生了病,替我扛着,他的表情比平时看上去要烦躁不少,就算没有在生气,眉头也微微蹙着。我从窗户上看到的。
这是头一次,在我们彼此都清醒着的状态下,谁都沉默不语。这种感觉,就好像跟我共用一个身体的人是方若幻一样。如果是他,碰到这种情况,他一定会选择逃避、沉默,或者干脆不承认他什么都知道了吧。
看人挂水很无聊,尤其是眼下的状态。
没过多久,我的意识就慢慢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光线也逐渐变暗。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想”?哄睡小婴儿一般的轻柔语气。
是若梦哥哥吗?
——
方若梦老老实实的靠在墙上输液,感受不到身体里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意识以后,他才低叹口气,攥了攥没有扎针的那只手。
“对不起,想……,真的……对不起……”
“是我没用,是我保护不了你……”
方若梦转过头,想摸一摸窗户上他的脸,却发现自己不小心弄红了他的眼眶。
看到他昨晚的记忆时,方若梦整个人都如坠冰窟,他完全不敢想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一遍又一遍的呼唤自己,恳求自己赶快出现的。那段记忆足以将他彻底摧毁。
拥有想全部记忆的方若梦太清楚,他一直以来都处在怎样一个生存环境,如果不是他的意志足够坚定,他或许根本等不到自己出现。可即便有了自己,他的境遇也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因为方若梦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决之法,就是不遗余力的教导想,让他学会爱自己,让他能够逃离那个压抑的地方。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逃避无法彻底解决问题,因为,想根本逃不掉。
方若梦输液就输了三瓶,输完已经差不多到中午了,身体也好受了不少。解决完午饭,他去了一趟想从前住的地方,避开了所有可能会认出想的邻居。
门开着一道缝,里面没什么声音。方若梦等了几分钟,发现依然十分安静,估计是没人,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客厅和次卧的物品摆放跟昨晚没什么差别,主卧里面却显得乱糟糟的,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掉在地上,瓶身脆弱的甚至摔成了碎片。看上去住在这里的人这段时间似乎爆发过激烈的争吵。
方若梦只淡淡的瞄了一眼,确认的确没人就取了东西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贴心的替他们关好家门。
溜出去的时候没有进来的时候顺利,底下围着几个妇女,凑在一起聊天唠嗑。
方若梦本想若无其事的离开,刚迈开脚步,就听见背对着他的人说:“哎,听说了吗?方家老二,跑啦!”
方家老二,那不就是他的若想?
方若梦迈出去的脚顿时收回。
“哟,这我还真不知道。啥时候的事儿啊?”
“就昨天晚上,穿着睡衣就跑了,今儿他爸妈、他哥一大早的就出去找人了,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怎么不报警啊?”
“嗐,不到24个小时不给立案啊,那谁他家闺女也是丢了一天半,警察局才叫人去找了的。”
“要我说啊,方家那老二估计是叛逆期到了,闹那什么……离家出走呢!我猜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
方若梦没再继续往下听,面无表情的走出去,路过那几位刚才还在“关心”他家想的阿姨,对她们“感激一笑”。
笑得她们瓜子都忘了磕,大热天的纷纷打了个寒战。
方若梦本想去方若幻的学校找人的,现在倒是有了点儿别的想法,径直往一初的方向去了。
他穿的肆珩的一条工装裤,放在口袋里的东西将裤子顶出一条细长的形状。
只是方若梦将自己的运气一点一点的都送给了想,现在实在是有些点儿背,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门口只站着一个高马尾的女孩。
那女孩方若梦也认识,还跟她打过交道——叶淼淼。
看样子,她刚刚在那里见过什么人。
方若梦没想牵扯别人,正准备离开,却被眼尖的叶淼淼发现。
“若想!”
这个名字还是让方若梦停下了脚步。
他现在是方若想啊!而叶淼淼,是他在这所学校里唯一的朋友。
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想要撮合给自己弟弟的女孩,方若梦莫名觉得心情复杂。她是除了自己以外,想唯一的例外。
“什么事?”
“你……,”叶淼淼临时改口,“今天怎么没来上学?”
方若梦没有回答,反问道:“方若幻往哪个方向走了?”
叶淼淼一愣:“什么?”
“方若……,啊,我、哥,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叶淼淼看着方若想,忽然觉得自己像不认识他了一样。他的气质有点变了,跟自己刚刚见过的那个人似的,跟……方若幻似的。
“那、那边……”
“谢谢。”方若梦微微颔首,随即往叶淼淼指的方向走去,步履匆匆,背影显得有几分急切。
“不……客气……”
终于找到方若幻的时候,方若梦的身体却掉了链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发软。
这附近人来人往的,绝不是动手的好地方。他本想等方若幻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再靠近,但他终究发着烧,又马不停蹄的找了一下午,身体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方若梦就下定了决心,咬着牙跑向方若幻。
他以为自己在跑,其实跟走着也没有太大差别。
方若幻就在几十米外的地方打听消息,殊不知他要找的人也在奔他而来。
方若梦的喘息越来越频繁,脚步也越来越酸软,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到后来甚至要扶着墙壁往前。
病痛从不讲理,向来随心所欲,偏要在这关键时刻给方若梦当头一棒。
身体又开始发烧了,脑袋也晕晕沉沉的,成千上万只夏蝉在里面齐声鸣叫,奏出一曲一声更比一声高的交响乐。
操!
眼看着方若幻要走了,方若梦却再也跟不上了。
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得虚幻,逐渐扭曲在一起,后又慢慢的缩小,形成一道似要将一切光线吞噬的漩涡。
怎么会这样?明明……,还没到时间……
——
与此同时,罹州一中,高三一班。
肆珩转头看了看班上唯一一个空位,摇了摇头,“这兄弟俩搞什么啊?”
他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旁敲侧击的问一问方若幻昨天都发生什么事了,谁知道他今天居然没来,甚至假都没跟班主任请。
方若幻一整天都没来学校,方若想也没给他打过电话,肆珩只好跟平常一样,拿了假条就去接段勉放学。
肆珩牵着段勉的手往家走,路过市场的时候,段勉却突然停了脚步,扯了扯肆珩的手,“哥哥。”
“怎么了,小勉?”
段勉指着一处墙根,“那个是不是若想哥哥?”
那条裤子是他肆珩哥哥的,他绝不会认错,但肆珩哥哥就在自己身边,所以就只能是……
肆珩这才注意到那里倒了个人,过去一看,果真是某个信誓旦旦的保证过,说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方若想。
啧,挑了一套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就算了,还跑到这个地方跟垃圾桶睡一窝。
方若想,你可真行!
肆珩磨了磨牙,但跟段勉说话时的语气依然是惯常的温柔:“小勉,帮哥哥拿一下书包。”
段勉乖乖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大书包,里面装着他跟肆珩两个人的课本作业。
肆珩把人背在背上,向段勉伸手:“给我吧。”
“哥哥,我们快把若想哥哥送医院去吧。”段勉拍了拍肆珩背上的人,装傻道。
肆珩只好随他去了。
“我们不去医院,他不会想去医院的。”
——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今天睡了一整天,可我的身体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好转。
我正疑惑着,就见一脸严肃的肆珩推门进来,将一个东西扔到了我面前。
是把水果刀,看上去有点眼熟。虽然没有很锋利,但还是开了刃的。
肆珩的声音里带着火气:“这什么东西?”
“水果刀?”
我很好奇他问这个做什么,还有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的……生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对,他到底在气什么?
“你也知道啊!我问你,你兜里揣把刀干什么?想自残啊?”
我?揣刀?自残?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肆珩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呢?
等等,难道是……
“你等一下,我头有点疼。”
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了肆珩,我连忙查看了若梦哥哥今天的行程。从我睡着到他昏倒。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了,也终于明白他并非无动于衷,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他甚至比我还要在乎那些事情!
我有点呼吸不上来,快要窒息的感觉将我牢牢禁锢。
看到他自责的模样,我心痛不已。为了我,他甚至动了想要方若幻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念头,就像我一样。
若梦哥哥是不是也爱着我呢?也像我一样。虽然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对我说一句“爱我”,虽然……我真的非常渴望。
“喂!”肆珩突然出声。
“啊?”
见我魂不守舍,肆珩轻哼一声:“你今天把小勉吓了一跳。我倒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你如果还有那样的想法,麻烦走远一点,别让我家小勉看见了伤心。”
说完,他就走了,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