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
方若幻的抱着我的胳膊陡然收紧,又缓缓松开。或许是今晚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心情也糟糕透了,对于方若幻难得的“顺从”,我竟然没能感觉到一丝欣喜。
我没看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虽然方若幻跟着我,但莫名其妙的,我知道,他不会拦我。
“你要去哪儿?”我打开家门的时候,身后尾随的呼吸慌乱了一瞬。几乎是同一时间的,方若幻就开了口。
“别跟着我,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仲夏的夜晚没有盛夏那么炎热,但微风吹来,还是带着些许凉意,凉到心底。蝉鸣一刻不停,趴在我耳边叫个没完。
夜很深,路上没什么人。我沿着道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要去什么地方,我只是想要逃离。
周围暗沉沉的,只有寥寥几扇窗子映着什么人的身影。形单影只。
不知走了多久,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我的脸上。我以为星星落下来了,一抬头才发现,是星星哭了。
没过多久,它们就哭了我一身,将方若幻留在我身上的气息彻底冲刷干净。虽然,我还是脏了。
似乎每一次我跟方若幻“亲密接触”,星星都会哭泣,声泪俱下,也在为我们逐渐崩坏的兄弟关系而遗憾。
雷声掩盖了蝉鸣,雷光也逐渐取代了灯盏。
今夜好凉。
……
手电筒冷白的光芒忽然打在我的身上,伴随着一声凌厉却并不高昂的惊疑:“什么人?谁在那里?!”
我眯眼看去,看到了撑着一把伞的肆珩。他穿着睡衣,脚上踩着一双橡胶雨鞋。
“你……方若想?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肆珩将我罩在了他的伞下。
我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我跟他不熟。我也没想到,这里居然是肆珩家。
“天太晚了,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在我的房间里休息一下。跟我来。”
看我欲言又止,肆珩直接拉着我的手腕走到了他家隔壁,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打开大门,神情自然。他把湿淋淋的伞撑在门口,又带着我轻车熟路的走进一间卧室。
肆珩轻手轻脚,动作很是小心。
他将干毛巾递给我,轻声道:“擦一擦吧。”
“……谢谢。”我吞了吞口水,伸手接过。
“桌子上有水壶,里面的水是下午刚添的,抽屉里有纸杯。你自便就好。”肆珩指了指衣柜靠着的那面墙,“我去隔壁看看小勉。”
我猜段勉没醒,没什么理由,随便猜猜而已。
果然,肆珩很快就回来了,甚至我才刚擦完头发。
他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不少:“小勉还睡着。”
啊,我猜对了。
我看着肆珩,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袁阿姨,啊,就是小勉的妈妈,她去世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雨天对他来说是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的存在。再加上小勉从小就怕打雷,那天过后就更怕了,虽然这半年来情况好转了不少,但……还是要亲眼确认一下,我才能安心。”肆珩笑了笑,“正巧,今天又碰上了你,也算是为小勉下午的口无遮拦赔礼道歉了。”
我摇了摇头:“……那你为什么不……”
肆珩却看出了我的想法:“为什么不干脆把小勉带去我家,或者我直接住到他家里?”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被肆珩这么一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肆珩脸上的笑淡了些,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啊。袁阿姨不在了以后,她的弟弟,也就是小勉的舅舅曾经找来过,说是要把小勉带走。我爸坚决不同意。连袁阿姨的葬礼都不肯来参加的人,谁知道他带走小勉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那人后来又说要跟我们打官司,走司法流程。”
“后来呢?”按照我国的法律,段勉的舅舅可以说是闭着眼都能胜诉。
肆珩嗤笑一声说:“呵,知道袁阿姨生前把这套房子过户给了我爸以后,别说打官司了,连个人影儿都再也没见过。这事儿小勉不清楚,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极品舅舅。”
“你对他……真的很好。”害怕打雷的明明是段勉,可听到雷声就会惊醒的人却变成了肆珩。
肆珩看了我一眼,却自嘲的摇了摇头:“这事儿出了以后,所有人都说我跟我爸接近小勉和袁阿姨是不怀好意,我呢,是惦记人家的房子,我爸呢,是惦记袁阿姨这个人。嗤——,真有意思。”
我想了想,说:“你似乎不是那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人。”
“可有人在乎。”
肆珩他爸。
“他是个仗义的人。他对袁阿姨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勉,不让他受委屈。但同时,他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会被别人的恶意揣测影响到日常生活。让小勉一个人住在这边,在他看来是对流言蜚语最好的回应,但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可笑了。”
肆珩沉了沉嗓音:“我爸甚至禁止我天天往这边跑,知道我不愿意,他就在小勉身上下功夫,让他远离我,不跟我亲近……”
他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阴翳,表情阴郁。毫无疑问,但凡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是他爸,他能把对方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肆珩对段勉,就这么好吗?他们还只是邻居,并非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弟。
为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肆珩长出一口气,取了一件长T出来:“时间不早了,换一身衣服睡觉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今晚跟小勉一起睡。”
“嗯……,谢谢……”
我以为自己今夜会失眠,毕竟睡在不熟悉的房间、不熟悉的床上。哪知我还是低估了自己野草般的适应能力,无论扎根在哪儿,都能顽强生长。
这一觉我睡了很久,久到意识回笼的时候,我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外面静悄悄的,已经没人在了。肆珩和段勉应该是都去上学了。
“醒了?”
“……嗯。”
若梦哥哥的手有些凉,不知道刚刚干什么去了。
他不让我出来。
“昨晚淋了雨,现在着凉发烧了。你再睡会儿吧,睡醒了会好受点。”
“……你看到了。”我脑袋很空,但我知道,我费尽心思想要隐藏的东西已经全都无所遁形。
“……嗯。”他站在一面镜子前,看着镜中我烧红的脸,抬手摸了摸我本该烫手实则冰冷不已的脸颊,“对不起,我没有说到做到。”
我形容不出来自己此时的心情,也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我睡了。”
“好……,早安。”
我没再回答,而是看了看他的回忆。我以为我做不到,但实际上我只是动了动这个念头,就看到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
“方若想,方若想?起来吃早饭。”有人推开门进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试图将我叫醒。
“哥哥,若想哥哥比小勉还贪睡,要惩罚他多吃一个鸡蛋!”
“小勉,若想哥哥看上去是生病了,你先去吃饭,我给他量一量体温。”
段勉没应声,噔噔噔的跑了出去,估计是气我害得他不能跟肆珩一起吃早饭了。
肆珩举着体温计过来,我看到我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我来就好。”
啊,不对,是若梦哥哥。
他把体温计放在我的腋下,冰冰凉凉的,有点儿舒服。只是我感觉不到,我只是这么猜测。
今天早上没有幸运星了,我想。不止今天,不止早上。
“很难受吗?你看上去脸色很差。”肆珩皱眉问。
“还行。”
“……”肆珩坐在床尾,盯着若梦哥哥看。
“哥哥!”段勉哼哧哼哧的撞开门,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哥哥,我、我把这个带来了,这里面会有若想哥哥需要的药吧。”
肆珩连忙起身接过,又蹲在段勉面前,摸了摸他的头:“有的,小勉真棒,等若想哥哥病好了,让他请我们小勉吃巧克力。”
段勉嘿嘿一笑:“希望若想哥哥赶快好起来!不过,小勉可不是为了巧克力!而是因为生病太难受了,不能吃好吃的,也不能出去玩儿。”
他小跑到我床边,握着我的手说:“若想哥哥不要怕药苦,也不要怕打针会疼,小勉把好运给你,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若梦哥哥笑了笑,说:“谢谢。”
今日份的幸运,我想我收到了。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肆珩会全心全意的喜欢这个小孩儿了。因为,我也开始喜欢他了。
“好啦小勉,你该去吃早饭了,待会儿还要上学。”
“好。”
一分钟后,若梦哥哥把体温计拿出来看了看:“39度8,果然。”
“我带你去吊水。”肆珩也是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
若梦哥哥不为所动:“小勉怎么办?让他一个人去上学你也不放心吧。”
肆珩顿了顿:“那你再忍忍,等我把小勉送去学校就……”
“你也去学校,你难道忘了自己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因为我耽搁了你的大好前程,这个罪名我可担待不起。”若梦哥哥虽然病恹恹的,但气势却不弱一分,“这点儿小病不碍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看个病、吊瓶水还得要人陪着。”
“怎么这话说的好像是你比我大三岁一样。”看我态度强硬,肆珩摇了摇头,没再坚持。他找了张白纸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肆珩笑了笑:“行啊,方大爷,我给你端碗粥来。虽然你可能没什么胃口,但能吃多少是多少吧。”
“谢谢。”
“客气什么?免费的,又不收你钱。”
肆大劳动力服务的非常到位,若梦哥哥喝完粥,他又把碗收了回去。
临出门前,哥哥又叫住了他:“肆珩。”
“怎么?”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你这儿,尤其是方若幻。”最后的三个字他说的总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肆珩挑了挑眉,但若梦哥哥没再解释。
“……求你。”
肆珩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