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德里克·迪戈里在五年级时成了霍格沃茨的风云人物。当许安在黑湖边的布告栏上看到他被选为赫奇帕奇魁地奇队长的消息时,羊皮纸上的金箔在阳光下刺得她眼睛发疼。周围欢呼的人群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她看见塞德里克被抛向空中,他的笑容比六月的阳光还要耀眼。
许安转身就走,长袍在身后翻卷出墨绿色的浪。
"安!"熟悉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塞德里克的指尖刚碰到她的袖口,她就条件反射般甩开了。这个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少年额前的汗水还在往下淌,胸膛剧烈起伏着,灰眼睛里盛满困惑。
"恭喜。"许安抢先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她知道自己应该微笑,应该像其他女孩那样给他一个拥抱,但某种尖锐的东西卡在喉咙里,让她连最基本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塞德里克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垂下。"谢谢。"他轻声说,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急切。
"你快去吧。"许安往后退了一步,踩断一根树枝。断裂声清脆得像某种预兆。
那天晚上,许安在公共休息室的角落熬到凌晨。翡翠色的炉火映照着《高级魔药制作》的扉页,但那些字母始终无法组成有意义的句子。每当闭眼,塞德里克被众人簇拥的画面就会在黑暗中浮现——那么明亮,那么遥远,像她永远抓不住的金色飞贼。
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个月他在魔咒课上第一个召唤出守护神时,上上周他解开斯芬克斯谜题时,许安都会产生这种强烈的窒息感。仿佛塞德里克每绽放一分光芒,就会在她心上多栓一根绳子,勒得她喘不过气。
家养小精灵送来第三杯咖啡时,许安终于承认:她在害怕。
塞德里克太好了。好得不像真实存在的人。他会记得她喝咖啡要加三块糖,会在她做噩梦后守在公共休息室门口,甚至能精准捕捉她每次想逃的瞬间——就像今天,明明周围那么嘈杂,他却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离开。
这种完美让许安毛骨悚然。她时常怀疑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梦,而梦醒时分,她会重新变回那个缩在中医馆后院、数着墙砖裂缝的孤女。
"你最近在躲我。"三天后的草药课上,塞德里克借着给曼德拉草换盆的机会凑过来。他身上的青草气息混着泥土味,让许安想起迪戈里家的花园。
许安的手套沾满腐殖质,正把一株哭闹的幼苗塞进新花盆。"没有。"她撒谎道,声音淹没在曼德拉草的尖叫里。
塞德里克突然按住她的手腕。隔着两层龙皮手套,他的体温依然烫得惊人。"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许安猛地抽回手,曼德拉草趁机咬住了她的袖口。这就是问题所在——塞德里克永远正确,永远温柔,永远...让她自惭形秽。
温室里的阳光经过玻璃折射,在塞德里克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安突然意识到,比起他耀眼的优点,自己更熟悉的是他后脑勺的发旋,是他转身时袍角的褶皱,是他走在前面时投下的、刚好能笼罩她的影子。
喜欢一个人时,眼睛总是先学会逃避。
冲突在魁地奇课上爆发。
所有人起飞到了高空。许安却盯着扫帚尾部的银光——有人对扫帚动了手脚。这个认知刚在脑海成形,她就像断线的风筝般坠了下来。
赛德里克的身体比思维更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骑着扫帚冲了出去。
风声在耳边咆哮,高度让胃部痉挛,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愤怒——对恶作剧者的愤怒,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愤怒,还有...不舍。
下坠的身影离地面越来越近。许安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这就是结局呢?如果命运终于要撕开温柔的假象...
"别怕。"
她跌进一个带着青草香的怀抱。塞德里克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大得吓人。他的扫帚在下方打着旋儿坠落,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竟凭空跃起接住了她。
"幸好,"少年声音发颤,呼出的白气拂过她耳尖,"我接住你了。"
许安发现自己哭了。泪水滚烫地淌过冰冷的脸颊,把塞德里克的衣襟浸湿一片。她应该庆幸的,应该后怕的,可最先涌上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委屈——为什么要是他?为什么要是这么好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发现真实的许安不过是个阴郁、暴躁、满身尖刺的怪物...
"我讨厌你。"许安把脸埋在他颈窝闷声说。塞德里克的肌肉僵了一瞬,但环着她的手臂纹丝不动。"我知道。"他轻声回答,手指穿过她汗湿的发丝。
这个认知比任何咒语都更具破坏力。许安揪住他的前襟,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他知道她做不到的勇敢,她的别扭。
但他还是接住了她。
黑湖的水面泛起初夏的涟漪,远处传来学生们的欢笑。塞德里克抱着她缓缓降落,阳光透过云层,在他们身上洒下碎金般的光点。许安突然想起中医馆后院那株半死的山茶树——所有人都认定它活不过冬天,可某个清晨,枯枝上突然冒出了嫩红的新芽。
"我可能...永远都做不好。"降落到地面时,许安小声说。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这次没有躲开塞德里克的目光。
少年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呼吸交缠:"我们可以慢慢练习。"
霍格沃茨的雪下了一年又一年。塞德里克毕业那天,许安在站台偷走了他的级长徽章。"留个纪念。"她理直气壮地说,指尖摩挲着徽章背面的凹痕——那是某次她发脾气时摔的。
塞德里克只是笑,把行李箱里腾出的空间塞满她爱吃的巧克力蛙。火车鸣笛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赫奇帕奇休息室在哪。"
这不是疑问句。许安望着他灰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明白这就是她逃避多年的答案:爱不是童话里的完美无缺,而是知道所有阴暗面后,依然愿意留下的勇气。
"我会写信。"塞德里克跳上列车,围巾在风中扬起金黄色的弧线。许安站在原地,直到火车变成地平线上的黑点。她转身时,指尖触到口袋里微硬的金属——那枚被她摔坏的徽章,不知何时被他偷偷塞了回来。
初春的风掠过站台,带来远方的草籽与花香。许安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坠落的瞬间,想起塞德里克说的"我们可以慢慢练习"。是的,他们会有很多个春天,很多次练习的机会,很多个...接住彼此的瞬间。
枯木终会逢春,只要根系还紧紧抓着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