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偷心》
黎宝嘉/20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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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五年,抛却多年故乡的她从旧金山乘坐回国的航班。
飞行途中遭遇意外天气,舱外铁翼颠簸,身侧晕机的女士抱着呕吐袋发泄不止,婴儿哭啼声充斥机舱,密不透风的空间中,乘客不安的絮絮低语与空乘的安抚声交错。
隔壁去过洗手间的女人神神叨叨说自己预言到今晚所有人都会死去。女人被一旁的乘客喝骂,委屈又无辜地转头望向辛楠,You trust me right?
辛楠露出没有温度的笑容,这些年在美国见过不少疯子,大多数时间她都从不想从一个神智不清的人口中相信什么,更何况对方身上隐秘地藏着她厌恶的味道,隐晦的植物裹挟着廉价塑胶的气息,在美国多年常常以出其不意的姿态袭击她的鼻腔。可她还是柔声给予了肯定答案。
飞机还在颠簸,辛楠表现得比想象中还要冷静,面临危机无动于衷,或许对死亡这件事早有预示,或大或小——譬如这些天美国新闻不断出现的空难新闻,前几日她居住街区发生的枪击,又或是她还没有找保险公司理赔的小型车祸,再是机场安检时出现问题,她光脚站在检查仓里来来回回三四次,像个病人。
沉默片刻后,辛楠似乎很快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于是从没吃完的飞机餐餐盘中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潦草地写下自己的遗言。
直到航班平稳落地,后排爆发掌声与刺耳的喝彩,在这场荒诞不经的劫后余生仪式中,她细数不曾回头的日子,发现自己被围困美国已经有七八年。
她低下头,看见纸巾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有着哭笑不得的表情。
“人只有预知自己死亡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的爱曾经在哪里落雨。魏寅,我的飞机今夜遭雨失事。"
六月二十三日,上海暴雨。
Chapter1/虎口
入了秋的北京气温依旧不见凉,持续一段时间的高温后,一场暴雨又重新将这座城市洗刷。
辛楠是在酒吧里收到的短信。
他的助理特助杨观说,他回北京了。
只看了一眼她就摁灭了手机。
和魏寅冷战已经有一段时间,一开始他似乎胜券在握她会率先示弱,直到后来发现辛楠真的有骨气死不肯低头,干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了欧洲出差,两个人隔着夏令时六小时时差,硬是一个多月没联系。
那段时间她总是能从旁人口中听说,盛远和德国一家科技公司谈了长期合作,躲也躲不掉,很烦。
辛楠不爱喝酒,但自从大三暑假开始在外面实习之后,她几乎很少有放松时间,这次一起实习的同事一叫就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跟魏寅怄气还是纯粹想放松一阵。
同事特意找了其他学校的几个长相俊美的青年热场子,这会儿轮到了用骰子玩“拔牙”,辛楠运气不好,连输好几局,被灌了几杯酒之后,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终于看不下去了,提出帮她喝一杯。
看出那人对辛楠有意思,同事忍不住出声提醒,“你别看上我们楠楠了,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
男生闻言有些尴尬,却还是讪讪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楠只是笑,不作回答。
男朋友?那个人算哪门子的男朋友?谁谈恋爱在床上时间比牵手时间还多的。
很快轮到了下一局,她摇了摇骰盅,放桌上打开,众人纷纷凑近,却发现她手气今天的确不好,又输了。
辛楠正要拿酒,却被人出声阻止,一回头,才发现是刚才那个帮自己喝酒的青年。
“要不玩一局大冒险吧?”青年盯着她。
辛楠没有推脱,“你来定?”
“嗯——给手机里第一个联系人打电话,可以吗?”
他话落,其他人纷纷觉着没意思,只有辛楠诧异地望向他。青年倒也坦然,静静地看她究竟要如何做选择。
先前她奉行“万事以魏寅为先”的理念,讨好似的给他的联系人备注前加了一个大写的字母A,常年屹立在通讯录最顶端的位置。
这份讨好魏寅当然是受用的,那段时间辛楠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但可惜现在她很后悔。
辛楠不想让其他人看出端倪,硬着头皮给魏寅拨去了电话。她握紧手机,从来没像现在一样,祈祷着他电话占线或是无人接听。
也不知道电话那里“嘟”了多久,正当她暗自庆幸时,电话却在这时候接通了。
辛楠呼吸都停滞在了前一秒,她无法喘息,周围的嘈杂似乎都远去了,此刻她成了置身于热闹之外的局外人。
只听见那头一个低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
“辛楠。”
他好像等她等了好久。
辛楠没有说话,喉咙动了动直接掐断了电话。
电话结束。
后半段的酒局辛楠没再喝什么酒,她时不时想起方才的通话,那个男人愉悦都语气让她不免胡思乱想。
他是不是觉得她示弱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先低头了?
周围的人声混杂和音响混杂在一起,吵得人头昏。辛楠愈发烦躁,最后次摇骰子的时候一个用力,六枚棋子没能顺利降落在酒桌,落到了昏暗酒吧地板的四处。
在无法听见回响的房间中,辛楠几乎找不到那几枚逃亡都骰子。
“算了吧,算了吧。”周围的人纷纷劝,“找不到了。”
有些东西要跑,你怎么也找不到的。
命定论有时候如此擅长人安心吞些苦果。
辛楠口中轻声呢喃了两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再讲话。
酒局结束是在凌晨。
辛楠租的房子离酒吧有一段距离,刚才在局上对她有意的男生主动提出送她回家,辛楠本想拒绝,可见男生坦坦荡荡说怕她一个人不安全,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两个人来到了她家社区楼下,辛楠现在只觉得头晕反胃,刚想和青年道别,忽然瞥见自己租的房子客厅亮着灯。
她第一反应是进了贼,可又忽然想起今天那则短讯,以及以前“为表忠心”献给那人的钥匙,一下子心里有了猜测。
辛楠心里冷笑,心里盘算了什么,忽然惊呼一声,说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只蜘蛛。
男生连忙胡乱帮她打虫子,又安慰一旁假意泫然欲泣的辛楠。
两个人这会儿站得很近,男生不由动了动喉结,正要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搂她,一道铃声就打破了所有暧昧氛围。
辛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熟悉的联系人,得逞似的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她故意晾了对方一会儿才不紧不慢接通接话,用柔得掐出水的声音问:“您找哪位?”
电话听筒里是没有起伏的声音:
“我耐心有限,给你五分钟时间,处理好你身边那个人然后立马给我上楼。”
电话很快被挂断,辛楠知道那人现在一定是真动了怒,心里畅快了不少,和青年礼貌道了别后,掐着秒表,嘴里哼着歌慢悠悠走上楼梯,来到自己居住的楼层,插钥匙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玄关处的灯裹住了她的身体,鼻尖涌进一股熟悉气息。是木质调香水,她老早之前就暗暗悄悄吐槽过装x又做作,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头顶的灯晃花了眼,辛楠一阵头昏目眩之后视线逐渐清晰,她看见一个高挑的影子站在客厅,黑色的衬衫收进没有皮带收束的腰腹,高腰掐褶一条短命一条连接上刀锋裤线,衬得他身型非常漂亮。她一直觉得这个部位适合意淫,暗暗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抬起头时才发现冷光下一双眼睛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魏寅。
他这个人沉浮多年,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向来以风云诡谲为印象根植于辛楠心中。她过去也试图从他没有波澜起伏的眉眼中剖析出对方的真实心理,可即便手握他脉搏心跳,还是猜不出他沉默于心的精彩演排。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在城府方面甘拜下风。
“哟,杨观今天刚说您从德国飞十几个小时回北京,居然觉都没睡好就来光临寒舍了。”
辛楠一边笑盈盈地刺他,一边在玄关往手里喷了两下消毒免洗洗手液之后,直接把高跟鞋脱下胡乱踢到一边,赤脚走进客厅。
她站进狭小的厨房,打开冰柜拿出一罐可乐就往嘴里送,没想到一双手直接伸过来夺走了她手里的易拉罐,行云流水地把可乐全倒进了一旁的水槽。
辛楠看呆了,随即故意笑着骂他,“哇,你是真的有病。”
他说会胃痛,她回嘴她闲得胃痛。
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望向自己,语气阴沉:“我有没有教过你好生说话?”
“魏寅,你是我爸吗?当爹当上瘾啦?”辛楠依旧笑意盈盈,“以前上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么多?”
魏寅嘴角冰冷,他的手开始缓慢地在她的脸颊上摩挲,大拇指抚过她的眉,然后是鼻与唇……黏腻的温度在她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浅红的印子,辛楠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电话是怎么回事?”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问。
“大冒险输了。”她仰着脑袋。
他嗤笑一声,“我不在你倒是玩得很开心?”
他说着话,大拇指滑进她的嘴唇,灵巧地探进她的口腔。辛楠忍不住皱眉,伸手想去把他的手扒下来,没想到遭到了他的一句威胁——你敢。
她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倔强地瞪着他的眼睛,不满意地张嘴把那只在她嘴里胡作非为的手重重咬上一口。
魏寅微微蹙眉,伸出手看着自己手上缠绕的液体以及深深浅浅的牙印,居然还能平静地夸她一句牙口不错。
她一时间憎恨他,永远如此游刃有余。
辛楠扭头走出厨房,发现面积不大的客厅茶几上堆着好些大号奢侈品购物袋,颜色混乱的纸袋层层叠叠嵌套,混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像什么滑稽的圣诞派对现场。这才几月。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踉跄跌进了他的怀里。
魏寅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地开口,“喜欢吗?这些够不够你慢慢卖掉?”
他半哄着她的样子最可怕,辛楠愣在原地不敢动。
她今天穿了一件背后是绑带样式的裙子,鱼骨勒得她很难受。
魏寅的手不紧不慢地拆解着她身后的绑带,食指关节顺着她的脊骨缓缓滑下。
这个动作让辛楠尤为难熬,她屈辱地发现自己就像一份被蕾丝包装好的生日礼物,等待着她无法反抗的权势将自己扒光。
终于,裙子顺利被解开,一瞬间肩带滑落下来,落在她的手臂。辛楠捂住胸口不敢回头,现在的她身上只有这一件宽松过头的裙子,稍微一动便和赤裸没有太大分别。
魏寅耐心地摆弄着她后颈的头发。
“辛楠,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他高兴愿意把她捧着的时候张口闭口都是“楠楠”,暧昧的时候也爱一遍遍温柔叫她的“辛楠”,他乐意叫什么就叫什么,辛楠总是觉得只要他开心凡事都无所谓,哪怕他这次发的几个音节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所以呢?”辛楠眯起眼睛。
“你知道我不喜欢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他悠悠地开口,自然而然地坐在沙发上翘起腿,“今天我不会让你开心。你自己来动到我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