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王氏母女
“到底是王家人，真真是好生气派。怕不是故意给我们三房没脸。”孙氏坐在柳令仪屋里火冒三丈。
“是大伯母？”柳令仪原本趴在贵妃椅上翘着脚，四处打量着新居所，这会儿嗅着瓜味也忍不住扭头看向孙氏。
“她今日为何不在？”今日里大大小小实在见了太多人，她属实是没记清几张脸。只是当家主母大伯母的缺席她还是记得清的，原来其中还有蹊跷。
不待孙氏开口，一旁的枣泥脚下一拐，端着本要拿出去倒了的净手水又颠回了自家小姐身边：“说是大夫人和大老爷闹得不愉快了，昨日里便领着大少爷大小姐回了娘家。”
枣泥也是个厉害的，回院子不过两个时辰，就和原本府里的小丫鬟们打成了一片，倒是比几个主子更早探清楚了家里的消息。无他，八卦尔。
“胆子肥的，改日里枣泥你也该跟着你家小姐一同重新学学规矩，府里主子们的事哪容你这样大赖赖的讲。”
这是要私底下关起门才能讲的意思，枣泥机灵地趁孙氏重转过头去，朝着柳令仪吐了吐舌头，快步溜走了，临了还不忘将房门给母女二人关上。
知令仪者，枣泥也。
“要我说，这府里最没规矩的可不是我这蛮荒之地来的商女。可奈不住人家有个宠妃姐姐啊。”孙氏始终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规矩一事。
“哦？”柳令仪这更来了劲。
属实是年少时因着立规矩一事让向来风光的孙宝珍吃够了苦头，此番一时怨气上头，又思及自家以后要长住京中，因此看似冲动，实则她也存了几分将平日里不愿意提及的事分说给柳令仪听的意思。
“这王氏父亲原先不过是举族供养出来的八品官员罢了，祖上世代都是不识字在土里刨生的。可耐不住运气好啊，生了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偏生还进宫里得了盛宠。别看这王氏父亲现在乃是三品大官，实则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暴发户罢了。”
未说才德功绩，却从八品跑到了三品，怕是历朝历代都找不见这样的人。柳令仪心里暗自思量，若不是胆子不够大，她这老娘怕不是连宫里那位也能一起骂上。
孙宝珍继续往下说：“这王氏乃是其父亲老来子，家里本就没什么根基，又是个宠上天的，这不得在府里横着走。”
既没有规矩，怕也不守规矩。孙宝珍虽然只是个商户，可是家里在岭南也算得上是经营世代，走南闯北，什么没有见过。虽畏权贵，可她心里到底还是看不上这种人家的。
“平日里你没事可别往她跟前凑，便是老太太也压不住她，万一生了什么事端，你母亲我可护不住你。”看不上归看不上，哪怕小女儿终日不往房门外跑，可这不该招惹的人还是要嘱咐清楚。说到这，她忍不住抚额，像是想到了什么倒霉事。
柳令仪脑子一转就听懂了未尽只言：“老太太压过？”
孙宝珍瞪了柳令仪一眼，像是正好被戳到了痛脚：“这不是连带着我遭了大罪，可人家倒好，好姐姐传一口讯便只剩下我受难了。”
“可柳家世代书香，柳老太太又是顶顶讲规矩的人，怎么会找这样一个当家主母？”柳令仪只觉得突兀，抓住了重点。
“此事说来话长。”孙氏长叹一口气，却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反倒另起了一个话头，只留了‘八卦精投身’的柳令仪抓心挠肝。
“岭南虽然民风淳朴可到底多是商户，这下入了京，柳家又是读书人家，你这规矩、诗书可得好好补救起来，不然可怎么许个好人家。待身子调养好些，就随着你几个姐姐去学堂里一起念书去。”
柳令仪把翘起的脚一搁，死鱼一般躺尸。没想到平白小了十余岁，长辈最关心之事还是逃不开婚事。甚至自己还得重新回去念书。
惶恐也不惶恐了，柳令仪只觉两眼一黑，她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
夜色渐至，柳府各处纷纷亮起了灯笼，柳三老爷柳叔璟却还未归家。但清风院却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姑娘，夫人请您过去。是大小姐来了。”金桔叫醒了昏昏欲睡的柳令仪。
还未走进正屋，柳令仪就看到了自己的那个大姐姐。一身桃红色镶金襦裙，坠马髻上两只通透的白玉簪，半坐在凳上。约摸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可与孙氏一来一回地交谈着，游刃有余，气势上不差半分，反观孙氏笑眯眯的样子，想来是与这小辈聊得颇为痛快。
“四妹妹。”孙氏还未发现女儿走近，柳静姝便起身迎了出来。“母亲早与我念叨三叔父家有个伶俐的小妹妹，我可盼了你好久，今日总算见着了，真真如母亲说的一般可爱。”
说罢，又面露歉意。“今日外祖家中有事耽搁了，早些未能迎四妹妹入府，礼数上多有不周，还望四妹妹担待。”
三言两语便向柳令仪道清了来意，挥手叫身旁的丫头上前：“听闻妹妹也是一名老饕，京中不比岭南，能吃到最是鲜美的海鲜野蔬，可这家如意楼的糕点做工精巧，也是京里排得上号的。如今入夜了不便多吃，妹妹明日里尝尝。”
柳令仪看看金桔接过的精致糕点，又看了看孙氏背后的几叠盒子，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位大姐姐可真是个妙人，话说得熨帖不说，礼也是会送到心坎上，哪怕是二十好几的灵魂了，也不得不对着这小姑娘自叹弗如。
心里也不禁对这位大姐姐生起了欣赏和钦佩，屈礼道谢。
“妹妹如今住在这清风院有何不如意之处，尽管差了丫头与大伯母说，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气。”柳静姝拉过柳令仪的小手，满目的慈爱。是的慈爱，搞得柳令仪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尴尬一笑。
“今日你大伯母偶感风寒，便早早歇下了，不然定是要与我一同过来的。”柳静姝还不忘给自己母亲洗白拉一波好感。
虽然柳令仪也不知道这个尚未谋面的大伯母是哪里觉着她伶俐了，但她说不来漂亮话，除了各种的笑，便也只会三两句地蹦出“哪里哪里”“定然定然”，满脑子只想快快逃避这内宅里一来一回的回屋躺下，倒真让她憋出个哈欠，冒了眼泪花花看起来困极了。
“是我的不是了，三叔母与四妹妹舟车劳顿定是乏了的，静姝便不多叨扰了，改日四妹妹要来听雨轩找我，我定将这京中好玩的去处与你说道说道。”
柳静姝起身告别，又是与孙氏一阵你来我往，才真的带着丫鬟仆妇出了清风院。
“哎呦。”柳令仪摸了摸自己被母亲轻轻一推的脑门。
“看看你大姐姐，不过比你大了三岁，这言行举止已是出落得如此得体，此番带你进京真是再正确不过了。趁着年纪尚小还能掰过来，不然与你大姐姐这般的京中贵女一起择婿，人家哪还看得上你呀。”孙宝珍恨铁不成钢，可也不敢对自己的娇娇女说重话。只是头疼自己丈母娘找女婿的路上怕不是立了一座山，而是层峦叠嶂。
柳令仪只是傻笑，自己以前好歹也是能hold住校庆主持的人，大方得体洒洒水啦。懒是其一，不知道边界便不敢胡乱发挥是其二。但她也没什么悄悄努力惊艳众人的心思，巧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嘛，上辈子吃够了能者多劳的苦，这辈子只想当个没用的米虫。
“这王氏自己行事无矩，倒养了个好女儿。”
这几日和孙氏相处下来，柳令仪也摸清了她的性子，只假装听不到她言语里的酸味，边殷勤地给孙氏按肩，边开口道：“只是学些规矩礼仪，怕是养不出大姐姐这样的性子。女儿只觉得自己福气好。”
古往今来懂规矩识大体的闺秀海了去了，可多是到了夫家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里磨练出来的，哪个在娘家不是囫囵学了套方法论，光是摆着好看的空架子。
但看这柳静姝，小小年纪处事周全，彩虹屁、道歉、送礼一整套下来不见刻意，更是和孙氏这隔了辈的商户谈笑风生。
怕是日日给亲娘擦屁股练成熟手的。
妯娌之间少不了比较，尤其是孙氏刚入门时还因王氏吃过亏，看见女儿们的差距总是会被情绪蒙蔽了，这会儿冷静下来倒也是琢磨出味儿来了，对柳令仪夸道：“这下倒是聪明了。”
“都是母亲平时里教得好。”柳令仪忙恭维道。
“罢了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你和你大姐姐本也不是一个池塘里找丈夫的。”
刚松口气的柳令仪见话题又拐回了婚嫁，那口气又憋了回去。
孙氏一番思量：“那你也得去一去你身上这惫懒劲，不求你像你大姐姐那般，可也得像个真正的京中闺秀。”孙宝珍打定主意，自己的谋划一定要早日提上日程，自己被别人看轻过的地方，万不能女儿也吃那番苦头。
而这头，正想成为柳家米虫的柳令仪，尚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